第九十二章 后悔

连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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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你急急忙忙的走了,就是为着去取这个?”

    冯氏一愣,旋即理解了他先前夺门而出的举动,不禁又吧嗒吧嗒的掉下泪来,“二郎,你还是把它收回去吧。我阿娘她……快不行了,她……用不上了。”

    “用不上也得用。”

    韦临风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坚决的味道,“别跟我说不行了的话。照你这么说,每个人迟早都会死的,那天天还吃饭,把命吊着作甚?”

    他的话乍听很粗糙,但细品之下,竟是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快走吧!”

    他两三下说服了冯氏,又转头看向韦团儿,不确定的问道:“你也要去?”

    “嗯!”

    韦团儿连忙表示了自己的立场,“我要去看外祖母!一定要去!我不怕得病的!”

    “那就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心而行,不避不退,这才是名士之风!”

    他向她投来了一记赞许的目光,然后因着心里焦急,就没有在言辞上多加修饰,只不甚通顺的夸了她几句,就带着她和冯氏急匆匆的上路了。

    沿途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天色阴沉的要命。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的缘故,韦团儿总觉得处处都带着不吉利的征兆,让人不安。

    这种不安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婆母,你快醒醒啊,别吓我!”

    还未踏进老冯头家的堂屋,一行三人就听见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阿娘,你且再等上一等啊。弟弟他不是怕被你过了病气,才跑出去躲你的。他是在想法子给你找名医开药方呢,马上就回来了。真的!爹也跟着去了,马上也回来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哀求声。

    “阿娘!”

    冯氏面色一白,右脚绊在了门槛上,险些摔倒,幸好有韦临风在一旁扶着,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怎么只有你们在?丈人和舅子呢?”

    韦临风牢牢的抓紧了冯氏的手,穿过堂屋,走到了后头的梢间里,意外发现留在病榻前服侍的只有韦团儿的舅母和大姨,不禁疑惑道:“他们是真的都去抓药了?有这么巧?平日也没见他们有这般关心岳母啊。嘶……”

    最后的一声痛呼,是因为冯氏悄悄掐了他一把,让他闭嘴。

    “阿姊,弟妹,真是多亏了你们。”

    待他在非暴力不合作的状态下三缄其口后,冯氏便丢开他的手,脚下生风的奔到了床前,看着床上干净的被褥,以及昏迷不醒,面色虽显衰败,仪容却仍是整洁的阿娘,再看看头发油腻而蓬乱、眼皮发肿的二人,她就知道这二人一定是尽了心的,便忍住心里的酸楚,郑重的道了谢,又道:“你们先下去歇一歇,这里有我守着,没事的。”

    “不好吧?”

    二人挺过意不去的,但因为这几天熬夜熬得实在太累了,有些撑不住,便推辞了几句,就出去歇着了。

    “阿娘,我回来了。”

    冯氏在病榻前沉默良久,方才低低的开口,“二郎和团儿,也来了。”

    此刻,她明明是伤心到了极点,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反倒是有了想笑的冲动。

    多么可笑啊。

    自己的阿娘辛苦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临到头来,在病榻前伺候的却是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老冯头那人不必说,定然是早早的躲出去了,而弟弟……也是如此。

    至于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则心急如焚的赶来了,悲痛不已的守着陪着,一副十足的孝顺样,但在这之前,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因着婆母时不时的刁难和冷语,便整日里自怨自艾,无精打采。

    她因着丈夫偶尔的冷落和异状,就疑心生暗鬼,胡思乱想。

    她因着大丫的离经叛道,便能四处去奔走,仔细的打听,耐心开导。

    她因着女儿们缥缈的将来,就一门心思的扑在了开蒙的事情上,生怕出一点岔子。

    自从成了家,她的胳膊肘好像就彻底往外拐了,很少惦记自己的阿娘了。

    即使她经常会贴补娘家,偶尔会给阿娘送点儿东西,说几句体己话,但她不会因为阿娘皱了下眉头,就忧心阿娘是不是遇着不顺的事了,也不会因为阿娘咳嗽了两声,就担心阿娘是不是得了风寒。

    这并不是不关心阿娘,只是……只是一种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忽略。

    而且,是大多数为人子女的人都会有的毛病。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有着这样的认知——反正是自己的亲娘,压根就不会记自己的仇,跟自己过不去。亲娘是不会闹也不会怨的,只会几十年如一日的迁就儿女,无怨无悔。因此,只要自己能过得好,让亲娘少操点儿心,就是对她最大的回报了。

    他们都有意无意的忘记了一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冯氏也忘了。

    她总觉得阿娘的身体这般康健,那寿数一定会很长,以后有的是好日子在后头等着。

    但讽刺的是,已经没有以后了。就连现状,都未必能维持多久。

    “都是我不孝,以为阿娘只是陈年的嗽疾又犯了,只消如往常一样,多抓几副药就能好了。”

    她自责,她痛悔。

    然而却没什么大用。

    “外祖母是太累了,正在睡觉呢。阿娘,我已经把窗户推开了半边,让风吹进来,好散一散屋里的药味,免得熏着了外祖母。”

    真正有用的,是跑去灶房里熬参汤的韦临风同志。

    还有上前线慰问重症病患的韦团儿同学。

    “我还打了盆热水过来。阿娘,我们帮外祖母擦身吧。”

    韦团儿将毛巾拧好,递给关心则乱、六神无主的冯氏,提醒道。

    与其在病人面前哭哭啼啼的,倒不如忍住悲痛,强打起精神,想法子把病人照顾的更舒服些。

    “对,擦身,擦身……你外祖母她最爱干净了,哪能受得了满身的药味和汗味?”

    冯氏顿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无意识的拿起毛巾,动作却是又轻柔又小心的,如同擦拭着一尊易碎的瓷器。

    这就对了嘛!

    韦团儿暗暗松了一口气。

    “素素,阿娘好后悔!”

    忽然,一直昏睡着的外祖母骤然睁眼,呼吸急促,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浑浊的叫喊,听上去很是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