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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看到易白醒来,易舟有些激动,忙过来嘘寒问暖,饿不饿,渴不渴,想吃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易白直皱眉。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被烈酒烧坏了嗓子。
易舟幽怨地道:“我若是不来,你便准备醉死在酒窖里吗?”
易白揉了揉疼得快要爆炸的头,这才想起来自己最后的记忆是在酒窖里。
想不到从来不喝酒的他也会有破例的一天,再思及喝酒的根本原因,眼神霎时黯然下去,都说一醉解千愁,原来全是骗人的,喝了酒,他非但没有觉得哪里解脱,还越来越难过。
“哥,你先躺着别动,我让人给你送吃食。”见他要撑坐起来,易舟忙阻止,“你现在太虚弱了,能躺着就尽量躺着吧!”
易白摇头,“我脑袋晕乎,你扶我起来。”
他懂医,想也知是喝了太多酒又躺得时间过长的缘故,所以浑身无力。
易舟小心地将他扶起来,又仔细往他腰下垫了个靠枕。
易白轻轻喘了一口气,自嘲道:“喝了这么多酒竟然都没能要了我的命。”看来老天是有意要让他活着受这份罪了。
“哥,你说什么胡话呢!”易舟一脸不悦,瞪着他,“你很想死吗?”
易白不言。
易舟轻哼,“不管爹跟你说了什么,你就当他是在放屁,何苦把那些不中听的放在心上,没的伤了自己,这次得亏我发现得早,否则要这时候还没找到,你这条命可就真没了。”
易白将脑袋偏往一边,他倒宁愿就那样醉死在酒窖里,往后还有什么不堪的事和耻辱的身份,都不必他再去承受,也不用他去操心。
易舟转过身,走出去吩咐金鸥去厨房把吃食端来。
易白这一醉,比大病一场还厉害,不能吃过分刺激的东西,金鸥端来的,都是些清淡的流质食物,先把醒酒汤给易白喝了才让动筷。
易白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因为饥饿,胃有些疼,不得不应付着吃几口。
易舟见他那味同嚼蜡的样子,不由蹙眉,看向金鸥,“你们家厨娘都死光了?”做了不讨兄长喜欢的菜,可不就是该死么?
金鸥有些无语,“二公子,这是相府的府医吩咐做的。”
易舟噎了噎,跟着又不高兴地道:“换换换,赶快换了,让她们做兄长喜欢的来。”
易白抬起头来,幽幽地道:“不必了,我已经吃饱。”
易舟扫了扫桌上那看着就没胃口的清粥,“这玩意儿能填饱肚子?”
易白颔首,“大病初醒,本就不能吃过硬的食物,清软些为妙。”
易舟还是觉得兄长根本就没吃饱,正待开口,易白像是先一步洞察了他的心思,“我已经无事了,你先回去吧!”
“哥!”易舟跳起来,“你这都还不上不下的呢,就急着赶我走,我又不会胡乱动你的东西,至于吗?”
易白无奈扶额,“我想一个人静静。”奸生子的身份,始终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哪怕知情者甚少,他也没法欺骗自己,今后再不会把自己当成丞相府的大公子,易卓明的长子。
易舟本想厚颜留下来的,奈何这个时候丞相府来绑易舟的那帮婆子刚好来了,国师府的小厮进来禀报,那几个婆子手里拿了绳子,开口就说奉了夫人的命令要来将二公子给绑回去。
其实那几个夹在中间的婆子会这么说,也是想提前给易舟提个醒儿,他能主动回去那最好了,否则真要闹到绑人的地步,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必然两头得罪人。
易舟一听他娘让人来绑他,怒得险些掀翻了桌子,蹬蹬蹬跑出去对着那帮大气不敢出的婆子吼道:“老子一天不在府上,你们这几个老玩意儿就长本事了是吧,来呀,不怕死就来把我绑回去!”
他张开双臂,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却把婆子们吓得不轻,早说什么来着,一旦奉命来绑人,势必会得罪这小霸王,瞧瞧,这都还没绑到,只开了个头,小霸王就怒成这样,要真绑了,回去还能有好果子吃?
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易舟冷下脸来,“滚!”
那大嗓门配上满腔的怒意,让婆子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跟着不要命地往回跑。
易舟再回到易白房里,他已经让人把桌上的吃食都撤了下去。
“哥,你要不要紧?”瞧着易白仍是不大好的脸色,易舟放心不下。
易白甩甩脑袋,“无碍。”他从出生就是病体,从没有哪一天是康健的,像现在这个样子,无非是不舒服的感觉多了些罢了,对他来说,没什么不能习惯的。
“既然夫人让你回去,你也别在我府上待着了。”易白虚弱地望向易舟,“早些回去吧!”
易舟不赞同,“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娘的性子,她能有什么事儿?”
易白没什么精神,也不想再多说话,便不管易舟了,轻轻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假寐。
金鸥上前道:“二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主子要休息了。”
易舟瘪瘪嘴,“那你可得把我哥照顾好了,否则要出了什么差池,看我不弄死你!”
金鸥颔首,“二公子放心,属下会尽力照顾好主子的。”
易舟又转头对着易白嘱咐了一番才放心离去。
丞相府。
易舟一只脚才踏进自个的院门,后面就传来谢氏带着怒意的声音,“你又去国师府了?”
易舟转头,挑眉看着谢氏,“娘不是知道的么?”
谢氏脸阴下来,“都快大婚的人了,你什么时候能静得下来好好学学本事,整天往国师府跑,有瘾了还是怎么地?”
“娘,我不都说了嘛,兄长病重,得有人照顾。”
谢氏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没了你,易白就得死啊?那国师府多的是人,再不济,也还有宫里的太医能治,你留在那里除了瞎搅和还能做什么?”
易舟捏紧拳头,“娘,兄长从小就没有母亲疼爱,怎么说他也算你半个儿子,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他?”
谢氏冷笑,“奇了怪了,他又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算我哪门子的儿子?我这操心一个都操心不过来了,哪有那精力去操心一个病秧子?易舟我警告你,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否则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娘!”易舟算是被触及底线了,在他心里,兄长很可怜,从小没母亲,又是天生的病体,那些“孤傲高冷”不过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屏障罢了,只有自己这个与兄长一起长大的弟弟才晓得他这些年能活下来有多艰难,又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易舟想,但凡为人母,看到与自己儿子年岁差不多的孩子这样可怜,不都该打心眼儿里疼吗?显然他娘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从小不待见兄长也还罢了,如今都过去了十数年,还是一样的态度,兄长到底能给她带来怎样的威胁,又是做了什么让她觉得不顺眼?
“你为什么总是针对兄长?”易舟看着谢氏,难怪小的时候他拉着兄长来见他娘,兄长会露出那样古怪的神情来,想来不是兄长做了什么让母亲反感,倒怕是母亲曾经对兄长做过什么,否则兄长那个年岁,他怎么可能分辨得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判断的标准,无非是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罢了。
被儿子这样质问,谢氏有些心虚,但内荏者,色厉也,越是心虚她就表现得越强势,怒其不争地瞪了易舟一眼,“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娘这么些年都是为了谁才会在这后宅忍气吞声,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易舟凝眉,“兄长已经自己出去建府了,娘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兄长那样清心寡欲的人,哪怕是还没出府,他也不会威胁到你什么,你就不能发发善心网开一面,一家人何必把关系闹得这样僵?你那样针对他,能捞到什么好处,是名声还是银钱?”
谢氏被儿子堵得哑口无言,事实上,她不是过分看不惯易白,只是想到相爷隔三差五就往祠堂跑,去给那贱人上香,她就觉得这心里十分的膈应,没办法跟一个死人置气,便只能把怒都迁到她儿子身上。
谢氏刚入府那会儿,易白还在襁褓中。
原本易卓明不想这么快就让继室过门的,可是易白太小了,必须有个正经主母带着,否则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要操劳政务又要顾及儿子的,哪里忙得过来,更何况他还不会带孩子。
刚入府,不明情况,谢氏便表现出慈母的做派来,整天把小易白抱到自己院儿里来玩,小易白长得粉雕玉琢,的确是招人喜爱。谢氏想着,这不过就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自己对他好点,他长大了自然会投桃报李孝敬她。
可是后来待的时间久了,从相府婆子们的嘴里听说了一些事情,知道相爷对他前妻用情至深,自那时候起,谢氏再看小易白的眼神就变了味道,从开初的爱不释手到后来的想方设法给他找苦头吃,全都是因为嫉恨已经死了的前丞相夫人邰芷云,尤其是每次不小心听到那几个嘴碎的婆子把邰芷云的相貌拿来和自己作比较的时候,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到易白脸上,小小年纪便长得这样勾人,想来他娘本身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对易白的恨意一天比一天深,后来甚至到了容不得他的地步,可是相爷每天都会来抱小易白,谢氏不敢弄出什么大动作,只好趁着晚上奶娘回房歇了,她才悄悄去往小易白的房间掀开他的小衣服然后用针戳他光滑的小身子。
等小易白疼得大哭,惊动了易卓明,她再假装刚从外面进来,然后把小易白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哄,那样子,就跟儿子是她亲生的一样。
易白长去了道观以后,她还是没停歇,只不过背地里使的损招全都被易白提前洞察并掐灭,等同于在私下里,这俩人早就杠上了。
然而易白难得回家的时候,都不会主动和易卓明提起这些事,谢氏只当易白是胆小,怕易卓明责怪他挑拨离间,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上次易白去南凉,遭了两拨黑衣人追杀,其中一拨是宣宗帝安排的,另外一拨,便是他这位继母的杰作,只可惜易白身边的护卫身手了得,全都挡了回去,易白本人一点事都没有。
难得的机会居然没弄死这病秧子,谢氏气坏了,可她一个深宅妇人,除了往出拿银子给人办事,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这回倒好,花了那么多钱,结果病秧子活着回来了,她倒是想再让人动一回手,那些人却不敢保证一定能杀了易白。更何况,请杀手的银子都是她自个儿攒下来的私房钱,公账上的,她一分不敢动,就怕相爷晓得一怒之下休了她。
光是请杀手的那些银子她就攒了好几年,谢氏全身的肉都还疼着呢,哪还敢再赌一把,万一再不成,还漏了陷,可就不是单单是白花银子那么简单了,相爷非得剥她一层皮。
易舟大概也拿自己这个小心眼的生母没办法,“总而言之,从今往后,我不希望你再针对兄长了,他从小就满身是病那么可怜,光是看看就心疼不及了,哪还能往外欺负他,我们兄弟同心,你要是对兄长不好,便是对你儿子我不好,到时候我可要生气的,这其中的分量,娘自个儿合计合计。”
谢氏脸色黑透了半边,“阿舟,你怎么能威胁自己生母?”
易舟不以为意,“你也知道自己是当娘的人,那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更何况兄长于你而言并不是别人家的,你也算是他半个娘,自己对他不闻不问也就算了,为何还得拦着旁人不让旁人去关心他?”
谢氏再一次呛住。
易舟懒得再费口舌,一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昨天夜里虽然睡得沉,但今天因为找兄长而耗费了不少精力,还担惊受怕的,如今终于得了空闲才觉得全身都疲累,一进屋便往里间走,直接将自己扔在榻上沉沉睡过去,连晚饭都没起来吃。
——
国师易白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入宫了,宣宗帝听闻以后,马上着人来打听,意外得知易白病重,他心头大喜,换了身便服就要亲自驾临国师府,打算以“探望”的名义来看看易白到底还能活多久。
朱太后却觉得不妥,“既然是病了,把你身边机灵点儿的人派遣一两个去探望探望就得了,皇帝是一朝天子,自当有帝王威仪,岂可随意出宫去臣子府上,旁人不知,还以为你整天闲着没事儿干了呢!”
宣宗帝道:“母后,儿臣只是想亲自去看看他离死还有多远。”
朱太后冷嗤一声,“一个天生病体的人,再患一场大病,即便不是现在,用不了多久他也必死无疑。”
那声音里快意与嫉恨交织,听起来阴暗得很。
当年她派人把陆清绾从南凉抓回来亲自折磨了好长时间,眼看着就快没命了,那天晚上她本想亲自去给陆清绾致命一击的,奈何到了秘密地牢才知道陆清绾被人救走了。
她不用想都知道救了陆清绾的只能是昭武帝,她的夫君,于是让她的人静观其变,她倒要看看昭武帝到底想如何安置那个女人,若是放在外头,那她便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是敢接入宫来,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然而千算万算,算不到昭武帝会把他的女人拱手送给他的臣子。
某次宫宴,易卓明带着他的夫人入宫,还是皇后的朱氏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简直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晚上,视线都在昭武帝和丞相夫人身上来回扫,只不过这两个人贯会装,没事儿人一般,任她怎么观察,昭武帝和那贱人都没有眼神交流,简直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后来,朱氏身边晓得陆清绾存在的某位嬷嬷悄悄告诉她,邰家嫡女的容貌的确是与陆清绾有八九分相似,这俩人若是做相同打扮,外人很难辩出谁是谁来。
可朱氏不信,女人的直觉都是很准的,纵使宫宴那天晚上隔得远,她还是觉得自己看到的人就是陆清绾。
后来的春猎篝火晚会那晚也的确证实了她的猜想。
小太监把陆清绾喊出去的时候,旁人或许没注意到,朱氏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不用派人跟着,她也知道昭武帝把陆清绾喊去做什么了,看在自己怀着身子不便伺候昭武帝的份上,她就当昭武帝是去逛了一回窑子找了个妓,可没想到,陆清绾竟然怀了昭武帝的儿子,这还了得?
之后她多次想对陆清绾下手,都被易卓明那个大傻子暗中给拦了,有时候她是真想给易卓明当头一棒告诉他私下被人给戴了绿帽子,可一想到给易卓明戴绿帽子的人是她夫君,她又默默把那些话给咽回去,帝王威仪可不是摆设,她今儿敢捅出来,赶明儿昭武帝就能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废了她,她还怀着身孕呢,被弄到冷宫便是死路一条,以往被她碾压的那一众贱人还不得欺负到她头上来,朱氏也是左思右想才会决定暂时先不动陆清绾的。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朱氏觉得那是老天爷在帮她,陆清绾竟然被人给下毒毒死了,只留下一个病歪歪的儿子。
既然报复陆清绾不成,那就报复她儿子,朱氏为此可算没少花心思。
所以易白在道观的那些年,除了要应付谢氏的小打小闹,还得提防不知哪里来的杀招。
当然,那个时候的易白并不知道对付自己的人是朱太后。
上一辈的恩怨,朱太后并没告诉过她的儿子宣宗帝,一则她儿子还年少,又是初登大宝,更多心思应该花在朝政上,陆清绾的事,有她顶着;二则,这种事她觉得丢人,嫌脏,开不了那个口。
她倒还想方设法瞒着,宣宗帝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易白的身份,以为她被蒙在鼓里,特地跑来告诉她。
听到儿子亲口说出春猎那晚的事,朱太后脸上替成孝帝臊得慌,可颜面归颜面,这个仇还是要报的,于是母子俩沆瀣一气,不断给易白制造麻烦,屡次出的都是致命杀招。
不过易白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能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活到现在,本事自然非同寻常,虽不明白这对母子为何突然翻脸无情,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付着。
是以,这对母子就没一次成功过。
早些年输给了陆清绾,如今还要输给陆清绾的儿子,朱太后每每想到这里就恨得翻天,这次真是天助我也,不用他们母子动手,易白自己就快死了。
得了朱太后开导,宣宗帝也静下心来细想了一番,觉得母后说得很有道理,便没再提出宫去看易白的事。
栖霞长公主进来的时候,看到宣宗帝也在,娇颜上染了如花笑容,“母后,皇兄。”
她蹲了蹲身,请安。
“栖霞这个时辰过来,有什么事吗?”朱太后担心方才那些话被这个年幼的幺女给听了去,母子俩对视一眼。
栖霞长公主走上前来,亲昵地坐在朱太后旁边,声音娇软,“儿臣有一事,想请母后应允。”
“哦?”
“听闻南凉永隆帝寿辰将近,北燕会派使臣前往,儿臣也想去南凉见识一番,还请母后和皇兄允准,让我跟着使臣一同前往南凉。”
朱太后不同意,“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得这么远的地方?”
宣宗帝也皱眉,“栖霞,使臣们是为了两国关系才会去的南凉,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皇兄。”栖霞长公主扬了扬下巴,“臣妹身为一国公主,若是亲自去给凉帝贺寿,岂不是更能代表北燕的诚意?”
“这…话虽是这么说,可你毕竟未出阁。”
“臣妹的确未出阁,可臣妹是母后最疼爱的公主,最受宠的公主亲自前往,诚意又添了一层不是么?”
宣宗帝没了主意,看向朱太后,那意思只要朱太后点头,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朱太后却固执,“栖霞,你怎么不听话呢?”
栖霞长公主微笑,“方才儿臣说得很清楚了,以公主身份代表北燕出使南凉,南凉收到了北燕的诚意,两国关系自然只会越来越紧密,起码百年之内都不会再出现金鼓连天的战况,咱们也能借机让兵士休养生息,再说,儿臣这是为百姓谋福利啊!”
这张口闭口都是为了两国邦交,最后又把无辜百姓扯出来,就连朱太后都没辙了,素来晓得自己这个幺女最是冰雪聪明锦心绣肠,哪曾想还这么能说会道,如今便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无奈,朱太后只能点头。
栖霞长公主唇角扬了扬,又说:“儿臣准备带着荣宁郡主一起。”
“她?”朱太后拧眉,“皇室这么多未嫁的宗亲女,你是找不到伴当了吗?不如母后替你重选一个。”
“不。”栖霞长公主道:“儿臣觉得荣宁郡主就不错,她自小生活在南凉,对那儿的风土人情最是熟悉,有她在,儿臣便能在去南凉的途中先了解了解那边的情况,也不至于到了那边给北燕丢丑。”
年龄虽小,但说话做事却是一套一套的,朱太后拿她没法儿,摆手,“荣宁是你皇叔才找回来不久的女儿,想来宝贝得紧,你若是能说服你皇叔,那就让荣宁跟着你一起去,若是没办法说服你皇叔,那哀家也无能为力,毕竟荣宁也还是个姑娘家,你皇叔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情有可原。”
栖霞长公主点点头,“儿臣谢过母后,谢过皇兄。”
栖霞长公主出去以后,宣宗帝一计上心头,笑看着朱太后,“栖霞有句话倒是提醒了儿臣,她说她能以公主的身份代表北燕去,而易白又何尝不是北燕的代表性人物,以前这种事,哪次少得了他,依儿臣看,这次不妨也派他去。”
朱太后道:“易白不是病着么,他能有那精神去南凉?”
“自然要挑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宣宗帝笑得阴恻恻的,“母后你想,易白那种情况,说不准刚入南凉就能死在半路,到那时,南凉便欠了我北燕一条至关重要的人命,既除了心头大患,又占了两国主动权,岂不是一举双得?”
朱太后眼睛一亮,赞赏道:“我儿果然想得周全,那就这么定了,即刻下旨让易白出使南凉。”
宣宗帝才要走,就听到宫人进来禀报,“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又闹起来了。”
朱太后脸一沉,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语气也冷了下来,“皇帝,不是哀家说你,自古皇后才是后宫之主,你要宠着谁也该有个度,那秦贵妃,说白了就是个贵妾,她怎么能踩在皇后的脑袋上作威作福?本末倒置,简直太不像话了,你也不听听大臣们都说些什么!”
宣宗帝敷衍地道:“母后,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就是个小肚鸡肠的,说不得这次又是她挑事在先,秦贵妃素来大度,她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和皇后闹翻的,这件事具体如何,且待儿臣去看看便晓得了。”
他所谓的“看看”,想来又是把皇后好一顿骂,然后禁足三五天吧?
朱太后脸色更难看。
那秦贵妃何许人也?从小照顾宣宗帝生活起居的宫女,长了宣宗帝足足十五岁。
宣宗帝叶辉出生的时候,北燕政局很不稳定,朱皇后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管这个儿子,便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前去照看叶辉,她哪里想得到,就因为自己这个匆忙的决定,叶辉反而把那位宫女当成生母一样,整天黏着她,长大后更是不得了,由小时候的依赖变成了依恋,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感情,登基那年扬言要把后位留给那宫女。
简直是作孽!
朱太后自然不同意,拿百官来威压他,宣宗帝最后不得不让了一步,立他母后中意的人选为后,给了那宫女贵妃的名分,位份退一步,对她的宠却是不减反增,而秦贵妃也因此恃宠生娇,越发的目中无人,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如此荒唐的事,自然惹得皇后不满,于是在北燕皇宫,林皇后与秦贵妃闹起来那都是家常便饭了,皇后威仪根本就治不住那秦贵妃,林皇后没少为此来太后跟前哭诉。太后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劝说宣宗帝,那也得宣宗帝听得进去才行啊,很明显,宣宗帝就是个冥顽不灵的,林皇后越是针对秦贵妃,他就越宠,完全无视前朝百官的不满以及世俗的眼光。
宣宗帝当政以来,朝务上倒是没出过太大的差错,毕竟有她这个太后在背后指点着,也不可能出错,但在治理后宫这一点上,宣宗帝每每让朱太后想吐血。
秦贵妃曾经是朱太后的人,让她去照顾年幼的宣宗帝也是朱太后的主意,长大后宣宗帝直接把能当他娘的人封为贵妃,这怎么听都像是她这个婆母故意安排去膈应儿媳似的。
故而每次面对林皇后的哭诉,朱太后都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想说那秦贵妃几句吧,那位曾经是自己跟前的红人,况且有皇帝护着,话说重了,她和宣宗帝的母子关系必定因此而生分,若是不说吧,她这个做婆母的就成了林皇后眼中的罪魁祸首。
当真里外不是人。
“后宫的事,自有掌凤印那位会操心,母后往后就别插手了。”宣宗帝撂下一句话,阔步走了出去,全然把他身后怒得脸色铁青的太后当成空气。
瞧见太后气得不轻,心腹宫女马上端了热茶来。
朱太后一扬手打翻,怒道:“简直是反了,一个宫女而已,也敢踩在皇后头上来,真当北燕的规矩是个摆设?”
那宫女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小声说:“太后娘娘,这件事依奴婢看,您还是暂时别插手的好。”
“嗯?”一记冷冽的眼刀子剜过来,宫女垂下头,“奴婢觉得,天大地大都大不过太后娘娘与皇上母子和睦,就像皇上说的,后宫之事,有掌凤印的皇后会去操心,既然贵为一国之后,要连这么点事儿都处理不清楚,她还如何与皇上并肩母仪天下,在这件事上,太后娘娘插手太多反而会惹来非议,倒不如静观其变,等局势实在是控制不住的时候您再出面调解也为时不晚。”
不得不承认,这宫女说的话虽然胆大放肆了些,却不是没有道理,朱太后静下心来想了想,“也行,那哀家就不管了。”
——
派遣国师出使南凉的圣旨到达国师府之后,金鸥气得险些吐血,“主子,那宣宗帝和朱太后摆明了看准时机要让你命丧半途,也好把罪责归咎到南凉头上,捡个一举双得的便宜。”
易白何尝没想明白,慢条斯理地把圣旨收起来,轻轻一叹,“君命不可违。”
听这意思,是不得不去了。
金鸥捏紧拳头,主子这个样子,如何撑得起长途跋涉的劳累?
“可是主子的身体……”
“勉强撑着吧!”易白摆手,宣宗帝的目的如此明显,自己总不能不成全他不是?
这件事到底没能瞒过易舟,正在吃饭的他马上放下筷子,揪了匹马出来急吼吼地就冲到了国师府。
“哥,皇上真让你出使南凉?”
这声音,炸雷一样。
易白捂了捂耳朵,点头,“嗯。”
“你这样子怎么去?”易舟急了,“皇上是不是不知道你病了?”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易白垂下手,“都说君无戏言,他难道还能因为我病重就收回圣旨?”
易舟怒得捶柱,“天家也太没人情味了,人都已经一只脚踩进棺材里了还让你跑那么远的地方,这与下旨杀人有什么分别?”
易白递了个眼色给金鸥,金鸥马上去关上门,转过来小声对着易舟道:“二公子,这种话,你还是别乱说,仔细被有心人听去了给你招来灾祸。”
易舟冷哼,“赶明儿我就让爹上朝的时候秉明你病重了。”
易白声音沉下来,“都说不用了,你是不听我的话了?”
易舟马上闭嘴。
“这次去南凉,是我自愿的。”易白悠悠道。
易舟忍不住想开口,又收到易白一记斜眼,他呶呶嘴,什么自愿不自愿的,哪有人病成这样还愿意给人做牛做马的,哥这是病糊涂了不成?
“那我不管,到时候我也要去。”易舟是真放心不下。
“你要能说服你娘,那就随你的便。”对于易舟的固执,易白也无奈,只能叹气。
易舟总算精神了些,“这可是哥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不准反悔。”
易白失笑,“可放心了?放心了就先回去,我困得紧,先躺会儿。”
得到了去南凉的机会,易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跟易白道了别之后马上又回了丞相府。
易白并没睡下,而是唤了金鸥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话,末了,又嘱咐,“到时候就按照这个计划执行,明白没?”
金鸥脸色难看,又惊又慌,“主子真要这么做?”
易白颔首。
“可这太冒险了。”金鸥不同意。
“你们要是不愿意,便不用跟着本座去南凉了,都在国师府好生歇着。”
金鸥哪有这胆子,无奈道:“既然主子已经想好了,那…属下遵命。”
挥手让金鸥退下,易白闭上眼睛,觉得心比身累。
距离出使南凉的日子越来越近,期间易卓明也来劝过易白两回,让他入宫秉明宣宗帝说自己病重没法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易白不肯,易卓明劝他不过,只要唉声叹气地离开。
而栖霞长公主那边也成功说服了靖安王同意云静姝回南凉,想到用不了多久就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子,沉郁多时的云静姝精神起来,每日给靖安王请安都面带笑容,可靖安王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半分好转,甚至有的时候云静姝都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生父”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目光里充斥着让人难懂的恨意,似乎想通过眼神直接杀了她。
云静姝不清楚各种原因,不过她也不想去弄明白,毕竟自己一心牵挂的只有远在南凉的烨儿,至于其他,只要不威胁到她的性命,她都可以视若无睹。
为了能在中意的“驸马”跟前留个好印象,栖霞长公主在出发前三日就把云静姝给接入了宫帮她挑选苏晏可能会喜欢的首饰和衣裙,甚至连身上用的香粉香薰都得经过再三推测才决定用哪一种。
为了她这位“战神驸马”,可谓是操碎了心。
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云静姝耐心又仔细地给栖霞长公主讲解苏晏可能会喜欢的装扮,其实都是照着云初微的打扮说的,然而栖霞长公主并不知道,以至于将来某一天与云初微撞衫的时候,那场面,尴尬到让人想钻地缝,至于想钻地缝的是谁,不言而喻。
“真的吗?苏晏真会喜欢这个?”而此时的栖霞长公主,还在兴致勃勃的挑选首饰。
云静姝笑着点点头,“对,越是清淡素雅就越能引起他的注意,长公主长相明艳,也得这么打扮才压得下去。”
栖霞长公主喜滋滋的,心里恨不能插双翅膀马上飞到南凉去看看她未来的驸马长什么样。
------题外话------
备注:秦贵妃以明朝的万贞儿为原型。
另外,换地图了哈,新转折,新剧情^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