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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婼和小喜子在孙嬷嬷亲自领路下到得柳姨娘的小院时,见到的便是里头忙乱的情景。
不过相比于府门前厅,这儿许是有了府里的诸多主子们坐镇,这份忙乱显得井井有条。
孙嬷嬷径直领着浮婼去了小院的西北角。
眼见周钦衍正和长公主叙话,孙嬷嬷有心回避,便退在距离凉亭不远处候着。
上了年纪的人,耳力自然是无法与年轻人相提并论。
孙嬷嬷也是无心之失,这个距离她自个儿是听不见君王和长公主的谈话了,便自然而然地停于此处。没曾想,对于浮婼和小喜子而言,这样的距离,还是能将凉亭内的对话听去七七八八。
不过为了脖子上的脑袋,浮婼和小喜子是格外默契地彼此对视一眼,装聋作哑。
还是伺候在亭子外头的张烟杆眼尖,见他们三人踟蹰不前,又见凉亭内气氛有些低迷,便审时度势地拔高公鸭嗓禀道:“长公主,孙嬷嬷将人带来了。”
周钦衍一扫几人,示意他们上前。
浮婼三人忙上前,朝着两人见礼。
长公主的眸光微热,定定望着浮婼:“阿婼你还欠着我《鲁西遇鬼》的下回书解。”
一声阿婼,仿佛熟络至极。
似乎那段陪伴在她跟前说书的日子,皆没有散去。
长公主的美胜在雍容华贵,胜在优雅知性,胜在温柔贤惠。
她螓首微抬,便已是让人眼前生光,美不胜收。
浮婼对她的印象极佳,全是因着上回在定国公府她不愿发卖了她,且还赞了她一句“离不得”。堂堂一国长公主,竟为她说情。
此刻乍然听得长公主谈及那话本子,浮婼的美眸中闪过错愕,随即笑道:“因着前事尽忘,阿婼还需再去好好温温《鲁西遇鬼》那书。殿下容阿婼些时日,日后定给您补上。”
岂料长公主却道:“我记得《鲁西遇鬼》在市面上并未售卖。你曾对我提及那是你自己天马行空所作,只记在了脑子里,未曾提笔成书。”
浮婼神色一僵。
这还真是……尴尬了。
若那书有的售卖,她看几遍知晓了那内容,再阐述一番自己的观点,也便能为长公主演说一番。可这故事竟是自己所作,且自己还没了那印象,这让她如何说书?
她讪讪道:“殿下恕罪。阿婼这脑子不记事,也只能等日后有了机缘重新忆起了前尘往事,才能为殿下说书献丑了。”
“不急,如今府中不安生,我心焦如焚,也没那心思。你自管好好琢磨,有一日或许便能忆起。”长公主神情平和姿容端庄,脸上虽施粉黛,眼角的一丝乌青到底还是泄露了她这些时日以来的憔悴。
周钦衍睨了一眼浮婼。
女子姝色,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不卑不亢。然而,她发髻松散,堪堪用一支簪子斜插,发丝垂落,尽显风情。一个良家女子,长得勾人也便罢了,这打扮,也委实是难登大雅之堂。
有碍观瞻,有伤风化!
“行了,这会子人都齐了。本君这便去好好盘问柳氏那夜发生了何事。”年轻的君王发话,人已经大跨步走出凉亭。
“君上留步。”浮婼出声,在他与她擦身而过时,下意识便伸手拽住了他垂落的袍角。下一瞬又自知失礼,规规矩矩地收手,又极为恭敬地替他抚平了衣袍褶皱甚至还掸了掸灰,带着点儿谄媚讨好的意味。
人家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周钦衍也便没有追究,只是以眸光示意她开口。
“适才君上和长公主针对柳姨娘的分析,阿婼有幸入耳了几句,颇觉在理。”以防被摘掉脖子上的美人头颅,浮婼不得不先逢迎一番。
果然,世人都喜爱这一套,君王也不例外。
周钦衍见她主动坦白并溜须拍马,一副宽宏大量样不以为意,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依着君上那丝丝入扣的分析,咱们可以断定,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柳姨娘也只可能咬定了被棱世子玷辱的说辞。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该急于盘问柳姨娘那夜的真相。”
长公主急急道:“若是不问,那该如何?那夜就只有她和齐修,她不说,那岂不是……”
“天子亲临,长公主在侧,且在场还有定国公府上的长辈,一旦柳姨娘说的话对棱世子不利,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毕竟,若她日后改口,便是欺君之罪。掂量着欺君之罪,她也不会轻易改口。”
浮婼这般一说,周钦衍和长公主也便明了她的意思了。
盘问的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把握住,争取让她说出实情。
“那如今,该如何做?”长公主疑惑。
“殿下忘了,那夜阿婼也在思凡阁二楼。”浮婼娇媚的面容上闪过一抹自信,“若君上和长公主殿下信得过阿婼,便请陪阿婼在柳姨娘面前演一出戏吧。”
*
一盏茶之后,浮婼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猪队友。
她这头才刚劝服周钦衍和长公主,另一头府上的定国公和棱老夫人、戚氏胡氏便直接拆了她想要搭的台。
在柳姨娘缓过气的当会儿,他们便已经盘问上了。
他们一行几人步入柳姨娘所在的寝房时,隔着一道屏风,听到的便是她那虚弱的声音。
“老夫人,国公爷、国公夫人、婆母容禀,妾身……妾身蒲柳之姿,自认在府上并未得罪什么人。那夜,那夜上了思凡阁,突然就闻到一股异香,便昏迷了过去。迷迷糊糊醒转,便见到世子爷他……他……”
柳姨娘欲言又止,泣不成声。
三公子棱齐安脸上满是不忍之色,他搂紧了她的肩头,替她顺着气:“别说了,如果痛苦,就别说了。”
“让她说下去!”定国公却是执意寻找一个真相,“那夜的事情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必须查个明白!”
眼见柳姨娘即将开口,浮婼一个情急,忙去扯周钦衍的袖子。
后者会意,也没功夫计较她不合礼法的行径,绕过屏风阻挠:“且慢,先让柳氏休养再问不迟。”
银色的衣袂微动,一身肃穆的周钦衍已然入内,亲和关切,对功臣府邸的女眷展现出了一国之君的体恤。
天子尊贵,亲临陋室,且是府中妾室的陋室,委实是让定国公无措。
一行人齐齐行礼。
床上的柳姨娘很快便明白了如今的局势。
她闭了闭眼,似下定了决心,语声艰涩,一鼓作气地说道:“那夜世子爷强行脱了妾身的衣裳,扒下妾身的抹胸。妾身当真是万念俱灰,却苦于力量悬殊,最终只得拔下头上的簪子,以期保全自己的清白。”
她的话回荡在室内,明明虚弱,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浮婼一叹。
一切都晚了。
她明知一国之君在场,却当着周钦衍的面说了出来,也便是抱着绝不会改口的决心了。
而她的话,无疑,对棱齐修极为不利。
经此一役,她应是迅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急需找一条出路。
周钦衍的出现,恰也成为了她的一根救命稻草。
有君王插手,许能让定国公府觉得亏欠于她,做出一番弥补。而她,也便免了被赶出府的命运。一个被定国公府赶出去的姨娘,即便是回了柳家,也决计落不着好。她应是迅速理清了一切,才会做出对自己而言最明智的选择。
如今柳姨娘她话已出口,对于棱世子而言,几乎是坐实了罪名。府中无论是国公爷还是棱老夫人、戚氏、胡氏,皆是震惊,棱齐安更是拳头紧握,难以置信。
“滟澜,你的意思是,大哥他……”
苦楚划过那张柔弱美丽的面庞,柳姨娘点头。许是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信,她不解道:“世子爷为人处事自不必说,他对长公主用情至深亦是有目共睹。我猜,会否是那香有问题,世子爷着了什么人的道儿才会对我,对我……”
香。
确实啊,那香是有问题。
只不过,这香的线索指向了棱齐修,有他的两名贴身小厮为证,更是罪证确凿。
小小的卧房,众人皆是心头一凛。
戚氏想到自己儿子竟真的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气血攻心,一下子晕厥了过去。胡氏忙和戚氏身旁的嬷嬷一道儿去扶,场面极度混乱。
在这片混乱中,周钦衍那道磁性低沉的男声却冲破了阴翳,蓦地劈开一道光芒。
“柳氏,那夜你为保清白,用自己头上的簪子刺了齐修?”
刹那,寂静。
柳姨娘怔怔道:“回禀君上,妾身也是万不得已。世子爷他……妾身只想着阻止世子爷,才会……才会下狠心伤他。只不过妾身的力气不济,被世子爷躲闪了去,那簪子应是没有伤到世子爷。这之后妾身便不省人事了。”
柳姨娘这话,无疑在重重迷雾中点缀出了一丝星辉。
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一处,与目前掌握的线索对不上了,却有可能成为转机。
棱齐修和柳姨娘在思凡阁被发现时,两人衣衫不整。柳姨娘手中是握着簪子不假,但她那簪子伤的却是她自己的脖子。这才会在一开始便传出“棱世子玷辱弟妾,弟妾宁死不从”。
可很明显,从柳姨娘的这番话来看,她根本就没有动手自尽便陷入了昏迷。
那她脖子上的血窟窿,是从何而来?是何人所为?
周钦衍眸色微沉:“那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脖子上有伤吗?”柳姨娘有些疑惑地想要伸手碰触自己的纤纤脖颈,却只触碰到一圈缠着的白纱。
刹那,她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发白了几分。
棱齐安忙握紧她的手,一下下亲吻着她的手背:“没事了,都没事了。你脖子上那个创口再养养便能结痂了。届时我一定想法子给你去了那疤。”
周钦衍紧绷着一张俊脸,追问道:“你眼见无法伤了齐修,为保名节,便一狠心将簪子插入自己脖颈,以期不让齐修得逞?”
“我……我不知道。”柳姨娘眼神迷茫,有些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不记得我做过这事。我最是怕疼,平时被花刺着出了血都受不住,我应当……不敢对自己下狠手的。会不会,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