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拨云见日,纸短情长6

恬剑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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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几日,京师传得沸沸扬扬的,依旧是定国公府的事儿。只不过此次,再也不是后宅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而是长公主与棱世子和离之事。

    不,应该不能称世子了。

    棱齐修被剥夺了世子之位,如今也不过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

    长公主与棱大公子的婚事,当年便是名动京师。原因无它,而是长公主廿三之龄才开始选夫,结果嫁了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定国公府世子。历来婚嫁之事,若是女方比男方大些,总易遭人诟病。且棱世子端方年少,又有定国公府为后盾,正是大刀阔斧大展雄图之年华。被长公主这般一选夫成为了驸马,断送了他日后的内阁机缘。在有心人眼中,这场婚姻是以政治为目的,皇室女的强嫁罢了。

    如今两人和离,是君上以棱世子婚后不忠品行不端为由亲自下旨促成。但这些个罪名放在男子身上,也不过是风流韵事罢了,委实是不至于如此。正是因着如此,前阵子还因着“棱世子强占弟妾”而骂骂咧咧的看客们,这会儿又私底下为其叫屈。

    此间种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长公主就这般搬回了长公主府,而棱大公子还未与长公主说上话,便被君上的旨意禁了足。

    至于此番和离的源头——柳姨娘,据说她竟是不知所踪了。

    *

    浮婼是从小喜子那儿得知坊间的这些议论的。

    没办法,她又被关押了,再次失了自由身。

    没错,这一次,依旧是被关入了宫内的大牢,老单间,老位置,就连隔壁那位总喜欢跟她调换吃食的仁兄,也没有变。自然,牢头们也依旧没变。

    牛六依旧还是那副对她感激涕零的样子,关切她怎又回到了这个囚笼。不过这一次,他暂时未对她使出什么幺蛾子,一切相安无事。

    小喜子给浮婼带来了吃食和干净的床单褥子,又将自己的月例银子往她床单底下塞。

    “浮娘子你这软白的肌肤,哪儿能受得了这儿的苦啊。都怪奴才不中用在床上躺了两日,这才赶来。这牛六委实是个没心肝的,堵在外头不让进,还讹了我三两银子呢。浮娘子你将这银子收好,进了这儿总归会受罪些,还得求着这些个祖宗行个方便。也不知君上什么时候才能气消……”

    小喜子一边儿絮絮叨叨地担忧着浮婼,一边儿又免不了吐槽遇到的糟心事儿。

    浮婼瞧他如此,心头竟是软得一塌糊涂。

    失忆醒来,她对人对事皆不甚上心,颇有种浑浑噩噩之感。若非被周钦衍的刀架在脖子上逼迫得她不得不为了这条命奔波,她估摸着应是在浮家继续浑浑噩噩着。

    小喜子屡次救她,那种被人真真关心的感觉,竟令她忍不住眼角发酸。

    “你的伤都好了?”她打量着他浑身上下。当时他为了挡住那蒙面人,被撞到了墙上。那重重撞击的声响,仿佛骨骼挫裂,听着令人心惊。

    小喜子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自个儿道:“没事啦,奴才皮糙肉厚的,也就躺了两日。”

    年轻小内侍的脸上,满是不在乎,那双眼笑盈盈的,仿佛能融化初雪。

    浮婼瞧着他那纯粹阳光的笑,忍不住问道:“小喜子,你为何那般护我?”不仅仅是这一次蒙面人的砍杀,还有上一次跳下马车时的惊魂一幕。他都以着他的方式,努力护着她。

    小喜子也不隐瞒,大大咧咧道:“张公公说了,跟在浮娘子身边,说不定日后奴才会有大造化。所以奴才无论如何都得护着您。”

    竟是为了这般?

    若是如此,命都没了,还怎么有大造化?

    “那你可一点儿都不划算。你若为了救我搭上自个儿的命,还怎么给自个儿谋一个前程?以后张公公的话,还是少听为妙,你得多为自己打算。”

    小喜子憨憨一笑,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不过那次马车遇险之后,奴才却是有了另外的想法。不为了所谓的大造化,就是单单为了护着您。”

    马车遇险?

    当时他可是因着护了她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怎还反倒因着这事儿更愿意护着她了?

    浮婼用手戳了戳他脑袋:“你傻了?”

    他往后躲了躲:“浮娘子您只知道奴才为了救您差点死去,可您却不知道,当时若不是您,奴才兴许真的死去了。您当时让奴才活下去,说了些寿终正寝或者天命之年的话儿,当时奴才一听到您的话,就觉得那些个流失的力气突然又涌到了身子里。那睁不开的眼也能睁开了,那不能开的口也能开了。御医还说我那样的伤情是决计活不了的,说我是大造化呢。可不嘛,正因为浮娘子您,奴才才有了大造化。”

    浮婼静静地听着,一时竟有些恍惚起来。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雨幕下,小喜子奄奄一息,不,或许说,已经没了声息。

    她记得当时自己声嘶力竭喊的是——“活下去!哪怕不能寿终正寝,也要活到天命之年!你听到没有!”

    彼时的她以为出现了奇迹,他最终活了下来。

    可如今再回想,她竟有了别样的想法。

    她想到了那段因着被浮妍推下湖而回想起来的旧日记忆。

    曾氏落水,大夫都让准备后事了,可最终却活了过来。

    她当时对曾氏说的是——“曾氏,愿意和我做笔交易吗?一笔,能令你活下去的交易。”

    这两次,无论是小喜子还是曾氏,皆是濒死之际。且她都放下了能令人活下去的话。

    难不成,她还当真有让濒死之人活下去的本事?

    曾氏说,她从她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

    那小喜子身上被拿走的是什么?

    若这般算来,她似乎,还对另一个人有过那般的念头。

    “若是柳姨娘能再撑一阵子,哪怕是半月,等到查清真相,也能还她公道,亦或者,还棱世子公道。”——这是彼时柳姨娘的“尸身”被柳家人迎回柳府时,她脑中闪过的念头。

    濒死的柳姨娘,或者说,在彼时那些人眼中已经跟死没两样的柳姨娘,在周钦衍命人将她重新送回定国公府之后,竟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

    那会儿的她没有多想,可如今再与小喜子和曾氏的事儿一结合做一番推断,她不由地猜想柳姨娘能活下来,是否也与自己有关。

    若她当真有易寿的能力,柳姨娘能活下来,是否与她彼时脑中所思所念有关?那么,她与她用来交易的又是什么?

    等等!

    半月!

    她当时脑子里想到的,是半月?

    若她的能力为真,那岂非柳姨娘只能活半月?从她重伤转醒到如今,细细数来,已近半月……那她岂非立时便会死去?

    当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得出这样的结论时,浮婼竟有些踟蹰不前了。

    一切,当真会如她推断的那般吗?

    若想要证明自己是否真的有易寿的能力,必须立刻找到柳姨娘。哪怕只是无用功,她也得做些什么。她若推断有误,于她而言无甚损失。她若推断属实,却极有可能挽回她即将消逝的生命。

    可偏偏,柳姨娘却闹起了失踪。而自己,也身陷囹圄。

    想到这儿,浮婼再不耽搁:“小喜子,我需要你帮我办件事。”

    “浮娘子您尽管吩咐。”

    *

    御书房。

    “君上,您的龙体为重。若再崩了伤口,于愈合无益。”御医处理完君王的伤势,忍不住苦口婆心地规劝。

    周钦衍摆了摆手让他退下:“本君自有分寸。”

    张烟杆亲自送了那御医出去,待回来时,忍不住念叨了几句:“若非那日为了护住浮娘子,君上也不会受伤。偏她还不识好歹让您伤上加伤。君上您将她关押起来,也能让她长些教训。”

    “说不定她在牢中正如鱼得水着呢。”年轻的君王冷哼了一声,“前段时日被关押在那头,还和人家牢头称兄道弟,这几日故地重游,指不定还乐不思蜀了呢。”

    娇滴滴的俏丽娘子,自然不可能真的习惯那湿冷没有自由的地儿。

    周钦衍说出这番话,无疑便是带着怒火的。

    张烟杆顺着话头说道:“谁说不是呢,听那些个被从牢里放出来的犯错宫人说,浮娘子初次被关的那会子还给他们说书呢,他们对那下回书说盼星星盼月亮,抓心挠肺的。如今浮娘子又被关了进去,有宫人还想着再犯点儿小错被发落去关押,能再听听浮娘子的书段子呢。”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周钦衍便忍不住怒极:“这股子歪风邪气都不知道好好治治!你这总管是怎么当的?”

    本是为了迎合君上,没想到这股怒火竟刮到了自个儿身上。张烟杆当即跪下:“君上恕罪!是老奴失责没管教好底下的人,这便重新整顿,教教这帮小子们什么叫做宫廷规矩。”

    “行了起来吧。若真要整顿,正如老君后所言,确实是还缺个后宫的女主子。”周钦衍将折子随意一搁,“吴氏和孙三小姐那边盯梢得如何了?”

    “那日受了惊吓,伯爷夫人和三小姐回府之后便没再出门。不过吴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却特地跑了趟柳府,悄悄去见了二小姐柳茹芸。”

    周钦衍盯着他瞧了好几眼,这眼神,看得后者脚步虚软,差点再次跪了下去。

    “老烟杆,你老糊涂了?这事儿卫如峥早就禀报过了,本君还需要再听你说一遍这些个废话?”

    不想要听到吴氏的事儿?难道只是想要听到孙三小姐的事儿?那次初见,君上对这位三小姐似乎真的是上了心。

    张烟杆自问总算是摸准了君王的心思,忙再次开口:“三小姐往宫里使了银子,想着替浮娘子求求情。老奴见您为了浮娘子的事儿一直发着火,便没敢往您跟前递消息。”

    “难为她竟还念着浮氏。”周钦衍说道,“你去传话,她要替她求情总该有些诚意。老君后念她得紧,让她这几日得空进宫一趟。”

    听罢,张烟杆瞠目结舌。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君上竟摆着法儿地想要见到这位孙三小姐?

    见惯了老君上的那些个后宫美人,又见惯了世家贵女,于张烟杆而言,那位孙三小姐的姿容在这些女子之中委实是称不上独特。唯有她那份平和的诗书气质,能令人稍稍眼前一亮。可也只是稍稍眼前一亮罢了,毕竟世家小姐中多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就拿老君上来说,他纳入宫中的那些个美人里头,十之七八都是有才华的解语花。

    唯一不同的是,孙三小姐得了个京师第一才女的美名,力压群芳。

    这边张烟杆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得御书房的那扇门儿竟是被人狠狠一踹。

    在宫廷之中,谁敢如此放肆?

    熟悉的踹门动作,被老君上支配的恐惧再次来袭。张烟杆瞧着那怒气冲冲闯进来的老君上,当先迎了过去:“老君上,您消消火……”

    “老子不过就是多沉迷了一下温柔乡,你小子就让你阿姊和齐修那小子和离了。敢情你是早有预谋啊!将你母后给你送的那两个女人往我跟前送,让我贪了鲜没心思管你,由得你独断专行。你这是害了你阿姊!害了姝儿!”

    说话间,老君上已经熟门熟路地操起了博古架上的掸子,作势便要去逮着周钦衍教训。

    张烟杆忙死命拦着:“老君上,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君上会下那般的旨意,全是为了长公主好啊!皇室的脸面被那般作践,若是长公主还不和离,她该如何憋屈啊,在定国公府该如何自处啊,还怎么和棱世子,不,和棱大公子相处下去啊?世人又该如何看待皇室啊!天家颜面可就荡然无存了!”

    “你个阉货在这儿浑说什么呢!不过就是齐修那小子传出点儿风流韵事,哪儿有你说的这般严重?”老君上不悦地怒瞪着他。

    周钦衍头疼地扶额:“父君您忘了?之前您说齐修闹出的这桩事儿于天家有碍,要我规劝阿姊和离。如今我照着您的意思下旨命他们二人和离了,您怎反倒着恼了呢?”

    想起了这桩事儿,老君上愈发恼怒了:“那能一样吗?当初齐修这小子背着个强占弟妾未遂的罪名,这般辱没定国公府辱没皇室,这样的驸马自然是不能要。可后来不是查出他是被人所害了吗?不论他碰没碰那柳氏,他都是中了催情熏香之故。这天下男子三妻四妾都是正常,又非出自他本意去碰那柳氏,这点子风流韵事传传也就罢了,碍不着他和姝儿的婚事,也碍不着皇家颜面。”

    对阅女无数的老君上而言,男子多碰几个女子,委实不是什么大事。顶多便是传出些风流的名声罢了。且棱齐修又是情有可原,实在是没必要和定国公府撕破脸面。

    想至此,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翅膀硬了是吧?我毕竟是你父君,你阿姊的婚事是由我做主的,还轮不到你来越过我行事!你剥夺了人家的世子之位也便罢了,还非得干涉人家两夫妻的事儿。你阿姊都没同意和离呢,你这不是伤她心吗!”

    趁着张烟杆不备,老君上手中的掸子越过他,直接便甩上了御案。

    周钦衍忙起身闪避,边避边解释:“我这也是让阿姊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若齐修当真对她有意,总得付出些诚意好好挽回一番。届时我收回成命也不是不可以。”

    “还真当圣旨是儿戏了是吧!”顺手抓过几本奏折,往他身上扔去。

    躲闪间,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杯盏碎裂,花瓶也砸碎了好些个。

    *

    浮婼尴尬地杵在原地,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发现自己和这位老君上还真是有缘,总能撞见他怒发冲冠逮着周钦衍追打。

    眼尖地瞧见门口站着的浮婼,周钦衍有些难以置信。

    这女人不是还被关押在宫中那处专门羁押犯错宫人的大牢吗?怎会出现在这儿?

    他朝她大步走了过去:“你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浮婼微笑,笑得格外纯洁无辜,格外乖觉纯粹。随后,朝他晃了晃袖子里的金牌。

    那日在松韵茶坊遭遇黑衣人刺杀,之后又被周钦衍关押起来,她这才发现身上他送她的那块金牌不见了踪影。于是便让小喜子帮着在茶坊内找找,没曾想是被茶坊的小二捡拾了,掌柜的怕贵人们来寻便收了起来。

    靠着这金牌,她大摇大摆出了那束缚她的牢笼,还让宫婢带路去后宫的温泉池沐浴了一番。

    瞧着浮婼脸上那碍眼的笑,周钦衍当即黑了脸色。

    给她牌子的人是他,没想到却被她摆了一道儿。

    身后,老君上追打着跟了过来,却在见到浮婼时当即收敛了喊打喊杀,将掸子往张烟杆身上一甩,佯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美人兮,哪怕刚经历了牢狱之灾,依旧难掩那份绝世姿容。

    望着那张嫩白鲜妍的脸蛋,老君上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美人莫慌,本君是极温柔的。”老君上显然对浮婼印象深刻,“上次本君提议的当本君的婼美人,美人可考虑清楚了?”

    浮婼知晓这位老君上荒唐,索性便一脸为难道:“老君上容禀,阿婼一颗心早已系在君上身上,委实是无力再对他人动心。此心天地可鉴,只能辜负老君上美意了。”

    听此,老君上当即悻悻起来,唉声叹气了一番。

    反倒是周钦衍,听着她那煞有介事的话,只觉得她信口开河的本事委实是一流,谎言信手拈来。

    下一瞬,浮婼却是揪住了他的臂弯,悄声道:“君上,柳姨娘危矣!必须立即找到她!”

    那贴近的婀娜身子,那温热的缱绻呼吸,那压低的嘤咛嗓音,让周钦衍有些不适地拧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