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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氏到底还是没能经受住儿子能站起来的诱惑,将手中的扫帚一扔,率先从假山中走了出去。
浮婼又与她在花厅相谈了许久。
条件谈妥,算是暂且安抚住了她。
出了郭家大门,她抬眼望向天际,突然觉得腹中饥饿了起来。
这种差事,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
老君上强抢当垆女并将其踹死,又对其前夫痛下狠手废其三条腿一事,一度令民怨沸腾,万民请愿,游行示威,只求发落老君上。
为着这事,朝堂上百官也分成了党/派,折子似雪花般堆积到了周钦衍的案头。令他一度当了个甩手掌柜带着小太子避去了宫外。
如今,这件棘手的事,竟奇迹般地消停了下来。
据说是君上施恩,命御医亲自去了郭家为郭刚诊治,而郭刚之母葛氏涕泗横流地跑去了隔壁和人唠嗑,一不留神说出了郭刚曾受了老君上的好处将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发妻休了送人之事。
这无心之言霎时便经由这邻里之口,口口相传,飞速流传开来。
原本因着皇权相压不得不休妻一事,其中竟还掺杂着卖妻求荣的真相。这于读书人而言,这郭刚行径自是极为唾弃之事,于市井百姓而言,对其行径亦是鄙夷至极。
不知不觉中,百姓对郭刚的惨状竟同情不起来了。只不过对那当垆女被踹死一事义愤填膺,依旧声称老君上犯法与庶民同罪,理应还被他强取豪夺的可怜当垆女一个公道。要求君上严惩老君上。
正当此时,有几名在请愿一事中叫嚣得最厉害的书生竟是同时被掳,手不能动口不能言,被扔到了郭家郭刚所住屋子的屋顶。
夜半,他们竟是听到了郭刚与葛氏相谈时的惊天之语。
那郭刚提及被自己休弃惨死的发妻,竟满是厌恶。
“她说要去攀老君上的高枝,可又嫌弃老君上的身子。在宫中戒严没能顺利入宫时,她无路可去便来投奔我。那日雨疏风骤,她借着惊惧之由闯入了我的房上了我的榻,多年夫妻亲密的事儿早已做过千百遍了,我抵抗不住她的风情,按捺不住再次碰了她。事后我是亲眼看着她喝了药才放心的。没想到她竟还怀上了!阿娘,你得信我,是她主动的!我给老君上戴绿帽一事,皆是这破烂货自个儿的主意,还利用了我一把!她是知晓老君上那方面不行子息不丰,担心入宫伺候老君上不能有个一儿半女傍身,等老君上去后就会老死宫中,想给她自个儿谋个出路呢。给老君上戴绿帽混淆皇室血脉,也亏她想得出来!若我早知晓她打的这算盘,我是打死也不敢再去碰她的。这事一旦被落实,我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如今被这贱人将我害成这副鬼样子,我生啖了她的心都有了!她倒好,死了一了百了,还要让我受不能人道之刑!儿愧对阿娘!日后再不能娶一房新妇伺候在阿娘身旁为阿娘添个乖孙,是儿糊涂鬼迷心窍被那贱人钻了空子!”
“可苦了我儿了!你如今双腿能被御医治好已是万幸。这命根子,需得再仔细调理一番,若不行咱们再去抱养一个养在膝下。有这宅子和满屋金银玉器,我还不信买不到一个像样的新儿媳!咱不怕,娘为你淘来了一些画集,即便你不能人道了,也不会委屈了你下半生该享的欢愉。”
那些个书生被迫躺在屋顶上,竟是将那些个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好在时值夏日,他们露宿了一夜身子倒也尚算吃得消。大清早的,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众人才总算是恢复了知觉。他们使劲了法子终是从人家的屋檐上落了地,被一声惊呼声吓得齐齐摔到了人家院子里,与葛氏大眼瞪小眼。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书生之口,更是有口若悬河之能。他们绘声绘色地将那葛氏与郭刚之言传了出去。在葛氏母子口中极为不堪的当垆女,竟令为她之死奔走忙碌的百姓们感觉被狠狠打了个耳刮子。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为当垆女之死叫嚣得最凶的,莫过于对这座朝堂寄予厚望喜好仗义执言的书生们,如今知晓当垆女有了瑕疵,这些个书生们亦是深觉被狠狠打了耳刮子。
自此,万民请愿不能成型,而游行示威希望重惩老君上一事,自是不了了之。
民间不再闹腾着治罪老君上,百官们也不好再上折子让君王左右为难了。
此事对大多数人而言,自此算是告一段落。
浮婼却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此事的结果虽是自己一手促成,可到底还是有些令她无法赞同之处的。
无论当垆女是否是存有扰乱皇室的居心,她被老君上踹死是事实。
如今百姓只不过是被她与郭刚接连反转之事震惊得碎了三观,不愿再替这样的人奔走鸣冤。
于老君上而言,只能说他运道好,这郭刚和当垆女皆存了歹心并非全然无辜。他算是躲过了这万民施加的劫难。可皇权之下随意碾死蝼蚁的行径,从本质上而言却并未改变。
自己的命运轻而易举便能被上位者拿捏,这世道终究还是有太多不公。
*
差事办完了,浮婼自然得去入宫复命。
自然,她还存着趁复命的机会“偶遇”下小太子的心思,与他冰释前嫌,顺便再探一探他的身份来历。
说到底,浮婼会这般尽心地办此事,一来是被周钦衍拿着浮书焌威胁,二来也是为了晏晏。
晏晏是亲眼目睹她在庄子的深潭捉弄他父君的,对她的成见极大。可她压根没机会向他解释她会那般做,是周钦衍不仗义害她落水且眼见她溺亡却不施救在先。
为了挽回晏晏对她的观感,她不得不多为他的父君办好差事,让他明白她是极为得用的,哪怕不是他父君手中的一柄好刀,那也是能为他分忧的。
自从在庄子上见过晏晏,她倒是没再夜夜梦见他了。可正是因此,她才会愈发怀疑她与他的关系。
她不信那些梦境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更不愿相信梦中那般鲜活的人出现在她面前,顶着那张与梦中喊她阿娘的小童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巧合。
“浮娘子,您可算是来了。君上亲自吩咐让奴才在此处候着您,可不能被老君上的人给捷足先登了。”
一入宫门,浮婼便被热情洋溢的小喜子给迎着了。
无需她下马车,竟是得了旨意获准长驱直入。
坐在马车上,她不解:“老君上有意召见我?”
小喜子与车夫一道坐在外头,隔着道车帘子回禀:“是啊,老君上这事儿解决得如此利索,喜不自胜。原本君上禁了他的足,他不顾拦阻直接跑到了君上的乾洺宫炫耀自个儿没事了。君上见他嚣张得忘了形,怕他记吃不记打,便直接给他泼了盆凉水,说此事若非他派了你处置,他就等着百姓继续追着他喊打让他抵命吧。一知晓是浮娘子您从中插了手,老君上就……就蠢蠢欲动起来,好几次都要下诏命您入宫回话呢。”
“蠢蠢欲动”一词,竟被小喜子用出了一番点睛之意。
浮婼倒是不惧老君上对她做出点儿什么。毕竟上次她可是对他说了些她爱慕周钦衍的话,打消了他的那些个盘算。他那般多女人,总不至于和儿子抢女人吧。
“兴许是老君上觉得我助他有功,打算对我封赏一番呢。”浮婼随意玩笑了一句。
“希望仅只是如此吧。”小喜子附和了一句,瞧见了前头的宫宇,他笑道,“浮娘子,前头便要到了。”
恰在此时,稳稳地在宫道上行走的马车却是急急一停。
“吁——”伴随着车夫的勒马急停声,马车就这般停止了走动。
浮婼听到了小喜子恭恭敬敬地与人见礼的声音。
“钱嬷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马车内的是浮娘子吧?娘娘有旨,让浮娘子前去叙话。”钱嬷嬷的声音一板一眼,竟是料准了马车内坐着的必定是浮婼。
浮婼暗暗一叹。
躲过了老君上,却没能躲过老君后。
这老君上和老君后,说到底竟还是老君后棋高一着,早早遣了心腹在她入宫面圣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截胡。
只不过老君后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小喜子为难道:“君上还在等着浮娘子觐见呢。钱嬷嬷劳烦与老君后娘娘说一声,待浮娘子见过君上,再去鎏佛宫不迟。”
钱嬷嬷却是一步不让:“娘娘说了,她那头也挺急的。君上以孝治国,当是不忍越过老君后的。不过是见个人,让娘娘先见了浮娘子又何妨?”
这马车外的两人竟为了她而谁也不让谁。
浮婼不明白老君后为何找她,可她却明白老君后找她必定不会有好事。
本着不给自己找麻烦的原则,她正琢磨着是下马车委婉谢绝一番,还是趁着钱嬷嬷不备先往周钦衍那处跑去寻他庇护一二,便听得马车外又响起了一道醇厚如酒酿的声音。
“钱嬷嬷这是要跟本君抢女人啊。怎么着,你是替母后拿孝道来压本君了?”
声音明明轻佻随性,却有着一股子雷霆威压的气势。
霎时,马车外一片跪地声以及问安声。以及,钱嬷嬷解释的声音:“老奴不敢。娘娘急着见浮娘子,老奴也是想要为娘娘分忧。”
“若母后真的心急见到浮娘子,那她就该如本君一般亲自来迎。她既未亲至,想来也算不得急。嬷嬷且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浮婼也不急着下马车了,而是竖着耳朵悄咪咪听着周钦衍单方面吊打钱嬷嬷。
只不过,她都没来得及嗑上点瓜子听一出好戏,这戏便迅速落幕了。
“出来吧。”是周钦衍的声音。
马车帘被男子修长的手指掀起。那指骨分明,却染着一丝苍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浮婼钻出马车,刚要踩着脚踏下去,眸光瞬间跌入了那站立在一侧的周钦衍的眸中。
她站于高处,竟有种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感觉。
可偏偏他一身帝王之服,腾龙在身,金丝勾勒,玉带束腰,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此刻那俊颜微展,对着她似笑非笑,竟颇有种龙章凤姿之仪。
她的心跳,竟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周钦衍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不耐地伸手将人一搀,竟是堂堂君王之尊伺候起她下马车来了。
撑着他的手臂,浮婼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这才朝着他见了礼:“阿婼谢过君上。”
松开手,周钦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却是蹙着眉丢出了一句:“你今日这身也忒丑了些,往后别穿戴草绿了。”
这草绿色招你惹你了?
此前怎不见你对这衣着和首饰的意见这般大?
浮婼霎时便想到了老君上,当即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