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山河壮兮,怎敌你鲜衣怒马8

恬剑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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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家。

    夜色当空,当京师被铺天盖地的烟火笼罩,璀璨的云烟姹紫嫣红,那“寿与天齐”的字样灼灼闪耀。

    浮书焌正给在院子里婆媳情深的浮老太太和曾氏画着人像,浮有财则挺着他那个标志性的肚腩,穿着他那件喜庆的红衣在两人后头晃悠,时不时哎呦一声:“还没画好呢?我这红叶衬娇花,衬得我手脚都酸麻了。”

    “就你话多!咱娘俩还不稀罕你凑过来当什么红叶呢。瞧瞧你这穿的啥,真愁人!”浮老太太埋汰地往他那边瞧了眼。

    “祖母,您脸莫要动。”浮书焌立马纠正。

    老太太当即便扭过了脸,一副端庄慈爱样,脸上还笑得格外灿烂。这番变脸,可谓随心所欲,拿捏自如。

    浮有财憨憨地摸了摸自个儿衣裳料子,喃喃道:“今儿个老君后过寿,整个京师都热闹着呢,我穿点儿红的怎的了?我平日里不也是这样穿的吗?也没见娘您闹什么不痛快呀。”

    “那能一样吗?夜里头焌哥儿放下了功课给咱两个画像。你非得来凑热闹,耽误了焌哥儿时间,他得少学不少呢!也许正因着你凑过来,他少学的那点子书恰巧就是他科考的关键。你这般一捣乱,他离封侯拜相的日子也不知又得多熬多少时日了!”

    浮老太太这回有了经验,不扭头数落儿子了,而是直接嘴巴开开合合,脸却是正视着浮书焌,便于他作画。

    浮有财用手指了指自个儿,又指了指让浮书焌耽误看书时辰给她俩作画的浮老太太和曾氏,只觉得有苦没处诉,自己这个当爹当儿子的,当真是太难了。

    还是曾氏心疼他,嘴皮子利索地劝着老太太:“娘您这话就不对了,今儿个夜色甚美,只咱娘俩儿岂非太冷清了些?一家子就该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您还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咱家更该好好庆贺庆贺。画,就要将所有人都画上去!书焌,将你爹画进去,你再将你自个儿画进去,回头再将你阿姊也给画进去!一大家子,齐齐整整的!”

    这话浮老太太爱听。

    浮书焌却是略一犹豫,不合时宜地问道:“阿娘,那要不要把小太子也画上?他可是认阿姊当娘了呢!也是一家人了。”

    “那要不将君上也加上?”浮有财挺了挺自己的肚腩,“人家好歹是小太子他爹呢!若是画了小太子,能缺得了君上?”

    浮老太太、曾氏和浮书焌齐齐一默。随后,三人齐刷刷望向浮有财,眼神里含着“你咋这么不懂事呢”的古怪表情。

    “你、你们,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浮老太太狠狠瞪了他一眼:“能高攀上小太子已经是咱家祖上烧高香了,再不知羞地将君上也画成一家子,老婆子担心自个儿今夜就被牛头马面给拖走了!”

    “娘!不至于不至于!有君上在咱这张全家的画像里坐镇,都可将书焌画的这幅画当做镇宅之宝了,啊,对,还能当做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浮有财打着哈哈,嘴角咧着笑,竟还当真畅想了一番。

    这一想法,瞬间惹来浮老太太和曾氏那“痴人说梦”的眼神。

    浮书焌也觉得自家老爹的想法过于异想天开了,刚要玩笑几句,眼前却猛地闪过一副画面。他执着画笔的手险些拿捏不住掉落,脸色恍惚地怔愣在原地,嘴里喃喃道:“我……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在曾氏叫了他好几声之后,浮书焌才如梦初醒一般,问道:“娘,在君上还未封小太子,在小太子还未被君上认回宫之前,他是不是曾来过咱们家?”

    “你在说什么呢?那般金尊玉贵的小太子,没被君上认回之前当然是住在深宅大院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怎可能到咱们这种地儿?就算是他偷溜出府,那也没理由啊,除非他……”

    曾氏话说到一半竟是一滞,脑中闪过什么,快得几乎抓不住。

    当她回过神来时,和浮书焌对视一眼,竟是痴痴道:“小太子他……在还未被认回宫前,来过咱们府上找他的娘亲。”

    “你俩在说什么认不认回啊?小太子他不是一直都是君上的儿子吗?”

    浮老太太对于这些消息闭塞了些,也便不知朝廷对外宣称的是,晏晏曾经流落在宫外一段时间,是周钦衍力排众议将他认回并封为储君。

    彼时流落在外的晏晏,竟一人来到浮家,找他的阿娘。

    浮书焌记得,那时的小娃虽是稚嫩,说的话却是极有条理,且能直接将他怼得哑口无言接不住茬。

    然后……

    然后这小娃堂而皇之地越过他挤入了院子,抱着他阿姊喊着阿娘!

    当时曾氏也在场,瞧得目瞪口呆之余,还拿出了两颗煮蛋往那小娃手里塞。

    “阿娘,晏晏终于找到你了!为什么阿娘对晏晏言而无信半道抛下晏晏呢?”

    “阿娘为什么不肯为了晏晏舍下执意要散去寿数的念头?”

    “我不要她照顾我!她是魔鬼!阿娘你让她走好不好?”

    “阿娘,你当真如此狠心,要抹掉晏晏对你的记忆吗?”

    这是浮书焌对当时的晏晏最深的印象。

    一个小娃跑到浮家来对着他一番老气横秋地问责,又喊他阿姊娘亲,且还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这样的小娃,浮书焌本该印象深刻,可他的记忆却让他逐渐将此事淡化,将小娃淡忘,简直便是不可思异。

    更奇怪的是,他娘似乎也忘了这一切。

    阿姊坠下思凡阁之后,遗忘了前尘往事。也难怪她曾隐晦地问过小太子的情况:“我只问你,你可曾见过我身边紧跟着一个叫晏晏的孩子?约莫四五岁大小,博学多才人小鬼大,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儿的,装起可怜来也是一把好手。”

    彼时小太子还未以储君之尊来过浮家,他自然是不会往这个小娃是晏太子的身上联想,也权当阿姊是在打听什么人。

    晏晏吗?

    彼时的他记忆中隐约是见过一个早慧的孩子,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他的模样和穿着打扮,忆不起他的声音表情,记不得他曾说过或做过的事儿。越是回想,脑中越是一片空白。他当时还以为课业压力太大自个儿魔怔了。

    如今他竟不经意间全部回想了起来,且令他意外的是,阿娘竟也与他一样忆了起来。

    同时淡忘,同时忆起。

    当真是匪夷所思。

    *

    烟火划过长空,一并划过浮书焌和曾氏那两张若有所思的脸。

    “阿娘,你说阿姊是不是小太子的亲娘?阿姊和君上生下了小太子?”浮书焌也顾不得作画了,将画笔一扔,走近曾氏询问。可转念他又否定了这一猜想,“不不不,不可能。这年龄对不上啊!”

    曾氏手脚有些发软,搭了把浮有财的手才站稳了。

    “你阿姊才多大年岁?怎么可能有个五岁的小太子?你别乱想了!”

    “可当时小太子为什么要抱着阿姊的大腿喊阿娘,还说阿姊抛下了他?阿姊与小太子之间,必定关系匪浅。”

    起先浮书焌还不解堂堂储君为何要突然认他阿姊当娘亲。可如今回忆起了那一幕往事,他竟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了。

    小太子和阿姊之间,必定是有某种关系。

    若非年龄在这里放着,浮书焌当真是要天马行空地将小太子想成是阿姊的儿子了。只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身为小太子的爹,君上的年龄与小太子有点儿对不上。身为小太子的“娘”,阿姊的年龄与小太子亦是对不上。

    那些官员们虽有质疑储君身世,但有君上顶着,自然也便不敢再有异议。此事传到民间,也只叹一声君上年少风流,编排出了许多话本,揣测小太子的生母究竟是何人。

    浮老太太和浮有财被浮书焌和曾氏的对话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你俩到底在说啥?小太子认婼丫头当娘不是有目共睹的吗?为啥你们突然就怀疑起来了?”

    “婼丫头何时抛下过小太子?”

    浮书焌有心想要解释,可又觉得无从说起,期盼着曾氏能将此事说清。奈何小太子当时的话中涉及了易寿,此事说来匪夷所思,曾氏知晓自己和浮老太太皆是从鬼门关走过的人,也知晓从中有浮婼的助力。但此事她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便卡了壳。

    浮书焌到底还有着掉书袋的那点子能力,刚要开口弯弯绕绕瞎逼逼一番,却是冷不丁想到了另一幕。

    漫天的烟火中,阿姊牵着小太子的手,亲手将他交到了一个白发女人的手中。

    小太子哭闹着说那女人是恶魔,可最终阿姊不知做了什么,小太子竟浑浑噩噩起来,亲热地喊着那白发女人阿娘。

    最终小太子随着那个白发女人在烟火中离开了,仿佛从未曾来过。

    那白发女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

    长安殿。

    袅袅娉婷的女子在漫天烟火的映照下款步入殿,行礼毕,她这才无奈道:“阿婼听得宫人说昭仪娘娘和我二妹起了冲突,并因着我此前中毒险些毁容一事而将事儿闹大了,特意前来告罪。毕竟是老君后娘娘的千秋宴,一切该以和为贵才是,不该为了阿婼这么一桩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惊扰了圣驾,也扰了老君后娘娘的千秋之喜。”

    她才是受害的那一个,且翻出旧事的是旁人,结果她这个受害人却还得为那闹僵的三方前来告罪。有大臣已经叹一声不愧是淮炀侯府嫡长女,即便早年流落在外不曾受过正经大家闺秀的礼仪教养,却依旧落落大方优雅端庄,不无故推脱,以亲自前来告罪展现了良好的修养。

    说来这位淮炀侯府的浮大小姐今夜也该是赴宴入席的,偏偏她成了宫中女官,按照她如今的品阶压根没有资格入席,所以这身份也便尴尬起来了。

    旁人还在为她的识大体而暗叹,为她的身份而尴尬,岂料殿内蓦地小跑进一道小小的身影。那身影的主人语不惊人死不休:“阿娘,你怎不等等我就跑来了?你才是被人暗害的人,怎还跑父君跟前来告罪了?当真是太冤屈了!”

    那小身影正是当今小太子!

    一时之间,满座皆惊。

    今日赴宴,当真是够惊险刺激的。前有汪首辅因着女色而有性命之虞,后有刘昭仪和淮炀侯府二小姐御前失仪,随后又传君后为选后不择手段,如今竟还有生母不详的小太子当众喊人阿娘!

    本该是今儿个寿宴主角的老君后,仿佛成为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陪衬。就连那明艳的宫装以及那一头沉甸甸的金饰,都挽回不了她被夺走的焦点。

    浮婼万万未料到晏晏竟追着自己而至,且还牵上了她的衣角一副为她打抱不平样。不,最关键的是,喊她阿娘!

    一国储君私底下喊她阿娘自是无碍,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喊她阿娘,便是万万不可了!

    顶着那一双双审视的眸光,浮婼觉得,晏晏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可她没证据……

    他敢当众喊,那她便敢当众应!

    她状似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阿娘一点儿都不冤屈,左右你父君已然查明了真相,只待替阿娘找回公道的那一日。”

    母慈子孝,且浮大小姐字里行间皆是为了君上而暗自饮泪瞒下真相,极为识大体。

    晏晏被她犹如撸狗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摸着小脑袋,实在是受不住了,率先败下阵来,忍着鸡皮疙瘩逃脱她的魔爪,他向周钦衍行礼,义正言辞道:“父君,既然因着阿娘毁容一事,淮炀侯府、威远将军府和诚宁伯府三方争吵不休扰了皇奶奶的寿宴,那改日不如撞日,您便索性当场为我阿娘寻一个公道吧。”

    这一桩桩的究竟是什么事儿!

    老君后当先拍案而起:“一国储君,一言一行当知皆是表率,竟胡言乱语认人作亲,成何体统!”

    晏晏那张乖巧单纯的小脸上满是镇定之色,从容应对:“皇奶奶息怒。晏晏给自己认了一个阿娘,是得了父君允许的。”轻轻巧巧就让周钦衍顶了锅。

    众臣的视线齐刷刷望向了君王。

    这一幕幕戏还真是够跌宕起伏的。早就听闻君上为了当初的说书女如今的浮大小姐冲冠一怒,没曾想竟还暗地里让小太子认了人家当娘。这意味着什么?

    生母不详的一国储君,理该交由君后抚养。可君上,竟这么给他找好了娘亲,且这个娘亲还不是宫妃之一?

    长安殿内诸人心思各异,天马行空,每个人都觉得自个儿寻摸着真相了。

    “母后,晏晏认娘一事确实是经了本君允许。原因无它,她便是晏晏生母。”

    “轰——”

    殿内一下子炸开了锅。

    浮婼不幸被锅中的热油给炸得外焦里嫩。

    晏晏则眨巴眨巴双眼,只觉得父君撒起谎来,当真是无人能及。

    有大臣神思尚算清醒,提出质疑:“这位浮大小姐若真是小太子生母,那她怀小太子时,岂非还是个女娃?”君上竟霍霍人家了?不,委实是不该这般说,毕竟按照怀上小太子的年岁算,当时君上的年岁,也不过十四五罢了。

    得,真是一笔糊涂账啊!

    周钦衍见这帮臣子们因着忙着算年纪而犯了难,面无表情道:“这是本君的家事,诸位爱卿还是莫要替本君算计得这般清楚得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可不是嘛!虽说储君是国之储君,但此事早已成为既定事实,再无更改可能,那么他们作为臣子便只能安然接受,还是莫要探听得好。毕竟探听得越多,越是容易往脑袋上落下点什么罪来。

    “莫再喧哗了!”周钦衍一声怒,朝着崔芷汐道,“崔氏,既然如今淮炀侯夫人指证你谋害了府中大小姐,本君便容不得你了。你且下去跪着。”

    什么崔氏?何人是崔氏?

    底下的大臣们当真是懵逼三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