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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无必要,浮婼不会主动去窥视他人的寿数。对老君后,她倒是曾兴致使然,还真的窥视过。
彼时因着周钦衍君王的身份,她只有在他允许的情况下才能探查他的寿数。为了印证此缘由是否真的与被窥视寿数之人尊贵的身份相关,她还偷偷探查过老君上和老君后的寿数。
事实证明,她能轻易便窥见老君上和老君后的寿数。
然而她当时探查老君后的寿数时,并不见异样。而这,也与崔芷汐情绪激动地直指老君后屠戮崔氏满门的话相悖。
古老的崔氏,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族中之人更是遍布宇内。若老君后当年真的为了长生不死而接近过崔芷汐,二八年华的她,怎可能有那般的势力撼动得了庞然大物如崔氏?
崔芷汐在撒谎。
只不过,言之凿凿的谎言,更能让人生出各种揣测。很显然,崔芷汐想要的,并非是让让人信服自己,而是让人揣测,让人疑虑,让人将怀疑的种子从宫廷撒向民间,在所有人心中生根发芽,让人对这位王朝最尊贵的女人质疑、生惧、生厌,让她的歹毒与她的“丑陋皮相”被世人唾弃。让她即便是身居高位,亦如过街硕鼠,褪去那层艳丽的繁华,只能隐藏在脏污之中。
浮婼瞧着老君后发顶那根闪烁着华彩的彩凰银凤簪,目光微沉。
指尖入袖,她掏出了一个匣子。
打开,掀起那方绣帕,她这才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簪子取出。
彩凰银凤簪。
本该是流光溢彩之物,簪子尖锐处却是经年累月后已然黯淡发黑的血渍,就连簪头的彩凰银凤都难以幸免。隐秘的位置,则刻着一个“叶”字。
与老君后发顶那一根,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血渍。
那嬷嬷说,汪夫人闺名中有一个“叶”字,那嬷嬷说,这根簪子是汪首辅亲自所制。
浮婼一直都不知晓汪夫人为何非得将这根染血的发簪交托给自己,如今,隐约有了几分猜想。
*
厮杀声,未歇。
最外围,是与闯宫的贼人厮杀的禁军和武将。
其次,便是宫人。
随后,是鼓起勇气将君王老君后后宫妃嫔以及各府女眷们护在身后的文臣们。
众人从长安殿广场西侧的戏台,一路护着君王来到了广场正中的位置。
“老君后娘娘的寿数未见有异。”浮婼牵紧了晏晏的手,两人在大臣、女眷和宫人堆中艰难地挤到了周钦衍那头,她将手中的簪子连着那匣子一道儿递给了他,“崔芷汐煞费苦心将矛头引向老君后,恐怕是为了这个。”
周钦衍一见那簪子便下意识有股不好的预感。当他仔细端详,瞧见了其上刻着的“叶”字,更是心惊。
没有任何犹豫,他当即阖上了那匣子,仿佛阖上了那汹涌而出的罪孽。
“这簪子你从何处得来?”
“是之前被强行带去首辅府时,汪夫人所赠。”
他思绪繁杂,望向那张在经了今夜变故却依旧沉着昳丽的面容:“你可知这簪子意味着什么?”
“阿婼不知,约莫猜测了几分,但做不得数的。”
周钦衍也不问她猜测的那几分是何,年轻的君王面容肃穆,示意她和晏晏跟上,率先便步入了殿内。
先时那大批的贼人闯杀过来,禁军前去阻挡,老臣们便谏言赶紧入殿避避。可君王却不动如松,站在此处坐镇。那一干企图往殿内逃窜的女眷和宫人,也不得不提心吊胆地随着君王站在这一处。他们中一些是身娇体贵的女子,长在内宅,即使弄死个把人,大多也是悄无声息,何曾经历过此种血雨腥风?即便是宫里头伺候主子的宫人,眼界虽开阔了些,但到底也只是困守一隅难观全貌,也只觉得这般的杀戮只合在沙场。然如今太平盛世,王朝昌盛百姓足食,边陲小国俯首称臣,北边大国也有意邦交,边境也好些年无战事了。太平得久了,宫人们也忘了,老君上在位期间,宫中被一拨又一拨的贼人们闯入,是屡见不鲜的。破碎的山河被老君上糟蹋得不成样,有识之士揭竿而起,义勇之士入宫暗杀,皆是寻常。可此事放在了当今君上身上,宫人们便委实是无法想象了。怎会有大批贼人如此有规模地闯入宫中,这不算是暗中行刺吧?闯宫杀人之举当真是正大光明至极了!
他们心中思绪纷乱,颤巍巍地随侍在君王身侧,即便畏惧死亡,亦只能选择与君王同进退。君王在哪里,他们便只能在哪里。
如今君王总算是愿意移驾殿中了,他们欣喜之余,忙快步跟上。那乌压压的人群,就这么随着君王的步子一路跨过长阶,入了长安殿内。
崔芷汐早已被两名禁军擒住,也一并被带入了殿内。
殿门一关,那满殿的辉煌锦绣与纸醉金迷,恰与殿外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之象截然相反。安逸得久了,杀戮近在咫尺,一门之隔,让人揪紧心弦。
先前宴席之上的珍馐早已被宫人撤下,唯有那一张张摆放在原地的桌案以及殿内的一番布置,彰显着今日是老君后的寿辰。只不过,这个寿辰能不能平安度过,却不好说了。
听着一门之隔的外头刀剑声不绝于耳,众人窃窃私语。
周钦衍蹙眉,明显便不悦这个时候女眷们传出的聒噪声。
“那些人,是你借着千秋宴之机放进宫的?”年轻的君王语声沉沉,却是毫无礼法规矩地随意靠在了一处桌案,肩宽窄腰长腿,似与那桌案融为一体,闲适中却生出君王的凌冽之感。他的话,是对着那被押跪在汉白玉地面的崔芷汐说的。
宫城的守备她不可能插得了手,她唯一能插手的,便只能是筹备千秋宴时进出宫门的人了。这伺机入了皇宫的人无需太多,只要被渗入几人,便能里应外合趁着今夜寿宴将贼人放入。
崔芷汐早在说出让老君后“垫背”的话时,便已是将她的所作所为透了底。先时她否认暗害汪首辅,可当引了众人看了那她亲手负责编排的折子戏,当大队人马如无无人之境般冲杀入皇城,她便仿佛尘埃落定一般再无了顾忌,将自己亲手布下的这盘棋局走到了尾声。
此时周钦衍一声反问,她倒也毫不迟疑地应了:“正是。”甚至还非常贴心地说道,“但他们并非我的人,是以,君上若想要让我逼迫他们停手,是万万不能的。但君上也请宽心,他们的屠刀不会朝您和老君后砍下。”
显然,她早已不将自己的生死看在眼里。唯一的目的,便是搅乱了这一场风云。
不砍杀君上和老君后,言外之意,这一场宫变屠戮,便是为了逼宫。
可她未有子嗣,她为谁而逼宫?又与谁达成了逼宫的合作?
那些文臣们早就将这些问题在脑中翻滚了个遍,恨不得揪出个蛛丝马迹。
然而,周钦衍的速度却比他们更快。
他直接丢出了一块什么东西,朝地上一掷。那东西与汉白玉地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碎裂了一小块。
“你且看看,拿着这个是否足以让他们停手了。”
崔芷汐早在这玩意儿被君王随意地掷在地上时便有些心惊,此刻闻言,在那两名制住她的禁军稍稍松了力道后,她伸手将面前的物什捡起。
当瞧清楚了这是何物时,她眸光立时便凝住。
这是老君上给她的私印!能调动他手中死士的私印!
不,这怎么可能!
她从老君上那里取走了这枚私印后,便做出了连番的安排。随后便将这私印毁去了。
他们只认私印,部署的事情也会按照安排进行,她若再拿着这枚私印,届时被人夺了去便只有坏事的份儿。
只不过,为何她亲手砸碎并埋了的私印,竟会出现在君王手中?
脑中电光火石间,崔芷汐竟是逐渐懂了。
“君上利用我?”
于君王而言,老君上养的那些死士遍布各地,数量之多门类之杂,便犹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不知何时会砍下来。即便老君上被逼退位之后没想着重新夺回君位,但有那样一帮死士在,总归是不让人安稳的。
老君上戒心重,轻易又不会将这发号施令的私印交出。周钦衍便利用她的巧舌如簧,与老君上谈成合作,拿到私印。随后,在她毁去那私印前,动了手脚。
外头的厮杀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歇。
她手捧这枚被摔碎了一角的私印,只觉得无比讽刺。
天家父子俩斗法,她非得去横插一脚,反倒成为了他人的工具。
“将人拖下去!审出她身份来历意图,及诚宁伯府孙袅袅下落!”
周钦衍一声厉喝,立时便有四名暗卫翻窗而入。
禁军与暗卫,一明一暗,是君王身边两把最得力的刀。只不过此番,禁军这把刀还在殿外,暗卫这把刀,便动用了起来。
殿门被暗卫打开,众人抬眼望去,便见到火光处,止了干戈。
那些来势汹汹数量庞大的贼人竟死的死伤的伤,被禁军和武安军悉数拿下。
对,没错,瞧那些赶来救驾的军士身上穿的甲胄,是驻守京师城外大营的武安军无疑!
他们怎会来得这般及时?
众人又将视线落在年轻的君王身上,愈发觉得心惊。
这一场宫变,似君王有意诱导其为之。
*
翌日。
长寿宫。
老君上昨夜听闻长安殿出事时,当先便跳脚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崔芷汐那女人竟是如此胆大,竟敢在千秋宴上动手脚。
这个女人,从入了后宫开始,便清楚地知晓他在这宫中的地位尴尬,对他亦只是明面上的恭敬罢了。他让她吃闭门羹多回,她便索性强闯了他的长寿宫,强硬命令宫人关起门来与他议事。
而他,就这么入了她的套。
今日晌午,周钦衍带着一队禁军前来时,老君上激动地一溜烟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他。
随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老子就说嘛,你小子当年能诱哄得那帮子文武大臣逼得老子退位,能是那么不经事的人吗?怎么可能轻易就被那女人钳制住!”
周钦衍却是轻嘲出声:“父君背后捅人的功夫是见长啊。”若非他知晓崔芷汐目的不单纯,她千方百计入宫与她的什么复仇相关,刻意提防,怎可能做出完全准备?
“你这会子全须全尾地过来,是来找老子算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