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寿与天齐,予你新生3

恬剑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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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周钦衍的效率极高。当夜留了人手护着浮婼这边,第二日则索性送来了两名武婢和十六名禁军护卫。

    他一下子拨给她这般多人,可谓尽心。只可怜了浮婼那小院狭小,养不起这般多人,不过周钦衍倒是早有准备,与她宅子相邻的宅子一侧住着前任钱司珍,另一侧则早已被他的人租赁。除了两名武婢随侍在浮婼身边,十六名禁军护卫都住在了隔壁,轮流护着她这宅子的安全。

    *

    两日下来,隔壁宅子没什么动静,那位前任钱司珍,似乎故意避着她,低调得紧。

    这日,浮婼拜访威远将军府。

    她命护卫先隐在暗处,自己则带着两名武婢上前敲门,然而却被门房拒之门外。

    直到十六名禁军护卫从暗处走出,摆出了闯府的架势才让看人下菜碟的门房飞快入内禀报,最终将她恭恭敬敬请入了府,又由管家亲自领路延请入正厅。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走过,浮婼察觉到府中的护卫和奴仆行事松散,分散在各处,瞧见他们一行人入府,也只是懒懒地瞥了眼,随后继续各自的活计。

    “我家将军得知贵客至,回房去正衣冠了,还请小姐稍候。”

    管家笑着解释,命人奉茶。

    那十六人被留在了正厅外待命,唯有两名武婢跟在浮婼身旁,不离左右。

    不多时,刘罡正终是来了。在瞧见门口站着的护卫时皱了皱眉,他随后踏步入内。

    粗犷不羁的男子,下颌蓄着须,初看时,会有几分耿直的凶相之感。此刻,他的步子不疾不徐,只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却似难掩激动,竟还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已经打理妥当的衣冠,又顺了顺额前的碎发。

    “浮……”犹豫了下该如何称呼浮婼,最终刘罡正唤了一声,“浮娘子。”

    说实在的,浮婼对他最深的印象,便是当时在参与选后比试时,大殿之上,他朝她偷瞄的几眼过于炽热,只不过却又不敢与她对视。彼时她只觉得他这人虽长得粗狂了些无礼了些,但似乎格外腼腆,可瞧他行事,又是典型的粗人作风。还有旁的,便是他对独女刘芷薇,也便是现在的刘昭仪的纵容与宠溺了。

    若非千秋宴上宫变,她窥视老君后寿数时又刻意瞧了一圈在场所有人的寿数,她也不会察觉出他的寿数有异。由此,对他产生了些许怀疑。

    浮婼起身,与他见礼:“刘将军,今日求见,想来您应该知晓了几分我的来意。”

    刘罡正抬臂,重新邀请她入座,随后自己也大大咧咧地坐下:“浮娘子应是为了我求娶一事而来吧?”

    “正是。此事无论是我个人还是整个淮炀侯府,皆不会同意。至于我二妹,不堪受辱,绝无可能入将军府为妾。刘将军此举,无异于想要与淮炀侯府交恶,还请三思。”浮婼开门见山,摆出事实。

    见她将话说得决绝,刘罡正意识到她的不满,匆忙解释:“说什么一并纳了浮鸾,不过是戏言罢了。你切莫当真。但我想要娶你这份心是真真儿的。我知道让你成为我的继室是委屈你了,但我的内宅清净只有两个姨娘,我保证内宅除了你之外绝不会再进人了。你瞅瞅,我闺女她娘离世了这么多年我也没给她找什么糟心的后娘管束着她,你也便知晓我刘罡正绝不会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以后你当我将军府的主母,我府中内宅之事皆交给你打理,你想要……”

    “刘将军!”浮婼无奈地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无论是我还是二妹,皆不会入您的将军府。还请您打消念头,另寻亲事。以您的身份地位,定然有诸多京中贵女挤破脑袋想要嫁您,您必能收获美满良缘。”

    她这话可谓一点儿都不含蓄。跟他这般的武夫说话,若一味地拐弯抹角,只会让人家又寻出诸多理由企图说服她。她索性挑破,省得再费嘴皮子。

    “如此说来,你是当真不愿吗?”刘罡正眸光灼灼,声音中近乎有一点儿恳求。

    浮婼回答得未有任何犹豫:“刘将军,抱歉,你非我所愿也。”

    茶香袅袅,在正厅内弥漫。对方眼中的光芒迅速散去,似化为一潭死水。唯有他粗粝的指腹,还在一圈圈无意识地摩挲着玉色的茶杯杯沿。

    “刘将军,我已将话说清,这便告辞了。还请您勿再派媒人上淮炀侯府了。”浮婼起身欲离。

    “是,我是配不上你的。若你只是你,我对你也只是痴心妄想。可你并非只是你,你是青衣巷浮家的说书女浮婼,你也是淮炀侯府的浮大小姐。”刘罡正蓦地出声,阻住她的去势,“若以说书女而论,能入我将军府当正头娘子,自是祖上烧了高香。若以淮炀侯府嫡女而论,浮震元当初欠我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还清的,他不愿将他嫡亲的女儿嫁给我,可对于你这个假女儿,他却未必不能割舍。”

    假面被撕碎,刘罡正的声音也是沉了下来。

    他会道出她并非浮震元的女儿,浮婼倒是一点儿都不奇怪。毕竟若她的猜测不差,她为他易过寿,那他必定是识得她的,对她的身份自然也会做过一番调查。无论她是浮有财的女儿还是浮震元的女儿,都不过是幌子罢了。

    浮婼的声音也逐渐转冷:“刘将军,我不知你为何会对我起这种心思。但你说错了。我命由我,我的婚事,也不是旁人能够随意左右的。你若想逼着我那两位爹就范,还不如试试能不能逼我就范。”

    话毕,迈步便走。

    “等等!”刘罡正急了,赶忙追上,却被两名武婢拦下。

    他出掌施力,欲挡开二人,岂料二人皆是练家子,竟与他缠斗在了一处。

    浮婼目不斜视,几步走到门口。那十六名护卫严阵以待,随时听候她的吩咐。

    与此同时,这边的动静终是惊动了将军府内的护卫奴仆,管家带着人冲了上来,与他们对峙起来。

    那管家躲在将军府护卫的身后,颤着声音道:“我家将军请姑娘留步。”

    刘罡正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那两名武婢,见浮婼欲走,打斗间只得扬高了声音道:“浮娘子,我听闻你失去了一些记忆。若你想要寻回,陪我去书房一叙,定能对你有所裨益。”

    这位行事无所顾忌的威远将军,曾拿刀架在老君上脖子上为周钦衍顺利践祚立下大功,是朝臣眼中的大老粗。可他分明说话有度,行事也有着章法。

    只不过……

    记忆么?

    浮婼嗤笑。

    虽说她现在还无法忆起全部,但她的记忆正一点点复苏,终有一日脑中会有完整的记忆,不过时间早晚罢了。这些记忆的缺失既然尚未对她造成实质性影响,她何必受他所制?

    “不必劳烦刘将军了。”她继续迈步。十六名护卫对着将军府护卫,徐徐拔刀。

    刘罡正未料到她竟会不为所动。寻常之人,若能找回缺失的记忆,不该是迫不及待吗?

    然而他却不知,他错过了最能令她动容的时机。若他在她一开始摔落思凡阁失忆时便寻上她,以此为条件与她达成什么交易,她必定会欣然应允。只如今,却是没必要了。

    情急之下,刘罡正脱口而出:“我这么做,只是想要让你活下去!”

    这话,倒是令浮婼有了些兴致。

    她竟不知自己在他眼中,竟是那般轻易便会死,还需要他拿婚事来救下她的命。

    “那便请刘将军前头带路,我们书房一叙。”

    浮婼终是止步,回眸,启唇,面色如霜。

    *

    一盏茶后,一行人移步到刘罡正书房。一门之隔的书房外,依旧是对峙的局面,只不过房内,浮婼却是见识到了他向她敞开的一间密室。

    “刘将军这是何意?”浮婼拒绝入内。

    “里头有一些你的旧物。而且,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我们接下去要说的话你也不希望被他们听了去吧?”

    他倒是精准拿捏住了她这一点。

    浮婼没有异议,随着他入内。

    当密室门阖上,她才瞧见里头由夜明珠点缀出了一个光影斑斓的世界。密室并不大,只塞了一张拔步床并一个衣柜一张案几一个妆台。狭小昏暗的室内,孤男寡女,浮婼顿时心生警惕。

    “刘将军,这便是你打算让我瞧的?”

    刘罡正利落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套样式独特的流云曳地长裙,又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份头面首饰及几根雅致贵重的簪子。

    浮婼的眉头,越蹙越紧。

    她可不觉得这些簇新之物会是他口中所说的她的旧物。

    刘罡正倒是脸不红气不喘:“这是你尚在定国公府为长公主说书时长公主赏赐你的,我当时为你办了件事儿,你为表达谢意特意送我的。”

    他的脸并不怎么打理,险些被胡渣挤满,她还真的没从他脸上瞧出丝毫的心虚。

    所以,这真的是失忆之前的她赠他的?且,他们竟在她入定国公府后还有往来?

    不,不对。

    “我没事送你一个大老爷们女子的玩意儿作甚?刘将军,你仗着我记不住事儿了想要糊弄人,也不是这么个糊弄法啊。”

    刘罡正有一丝丝尴尬,随即又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当时说送我闺女了。你送我闺女的自然也便是送我了。”

    所以,他这是霸占了他闺女的东西?将她这些东西留在身边藏于密室,他这是想做什么?

    瞧他对这些物件珍而重之的神色,浮婼深邃的眸眼落在他身上,却并未揭穿他对她的那份心思。而是问道:“我当时让你帮了什么忙?”

    刘罡正却是迟疑着没有开口。

    浮婼道:“让我猜猜,是否与定国公府有关?”

    没有否认。

    “与君上有关?”

    亦没有否认。

    “今年春夏之交君上夜宿定国公府时,我让你帮忙混入他所住的小院面见他了?”

    刹那,刘罡正的眸子睁大:“你想起来了?”

    果然!

    浮婼眸色一凝,竟被自己猜中了!

    她与周钦衍一切交集的起点,在于她趁着他夜宿定国公府时偷爬上他的床被她扔出门。

    可此前,她与他都推算过她那夜的古怪之处。

    那夜她不仅能顺利地躲过定国公府中巡视的护卫,还避过了护着周钦衍所住小院的禁军,密不透风的防护圈轻易就被她渗入,撕破了一道口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后来她与周钦衍还怀疑上了禁军出现问题,查过之后也可确保他们家世清白也无异样。这事儿也便一度成为她心中的不解之谜了。

    直到她察觉到自己可以篡改他人的记忆,又为了自保成功地改变了首辅府下人的记忆,她隐约觉得当初的自己是运用这一手法混入了周钦衍所住之处。

    可她私底下偷偷尝试过,她做不到同时操控那么多人抹除或篡改他们的记忆。

    可如今,一切似乎都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若那夜,有刘罡正的助力呢?

    他能在暗地里轻易进出定国公府,本就说明他在府中有内应。若他的内应是混在定国公府的护卫中甚至还任了不小的职差,那么他便完全可以提前知晓他们的换防时辰及巡视路线,助她轻易避过。

    至于禁军那边,他无需撬开所有的关口,只需打开其中一人的突破口,令他在值守时适当做些掩护,便可成事了。他这个威远将军如今虽没什么大的实权,但他在这个位置上扎根了这么多年,培养的心腹必定是不少的。当夜随周钦衍入定国公府的禁军护卫们虽然都被一一详查过确认没问题,可难保这其中有人拐了好几道弯之后是他的人。对方平时隐而不发不曾为他办过任何事,唯一的一次,也便不能轻易查出端倪了。

    周钦衍曾告诉她,她当时是从红木衣柜里摔出来的,随后才爬上他的床宽衣解带。他甚至还查过那木柜的蹊跷,只不过一无所获。

    实则,她不过是在他回房前藏在那红木衣柜中罢了。

    彼时的她一心想要为周钦衍易寿,行了如此极端之事。且仗着自己能篡改他人记忆对周钦衍进行控制,有恃无恐。

    然而现实教会了她做人,他非但没有接受她的投怀送抱,还没受到她的控制,将她扔出了房。没命人当场斩杀了她,是当时的他对她最大的仁慈。

    *

    刘罡正只当她忆起了此前之事,一脸震惊之色,浮婼眼见他如此,念头一转,已是出口道:“也难为你竟潜入定国公府帮我办这事儿了。”

    闻言,刘罡正霎时便对她恭敬有加起来,抱拳而跪:“您有任何差遣,即便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下跪的粗壮男子跪得突兀,膝盖与地面相触,传来实实在在的声响。

    如此阵仗,且一口一个“您”,当真是令浮婼险些没绷住。

    失忆之前的她,究竟与他达成了怎样的合作,竟能让他如此背弃自己的君王,为她办事?

    浮婼目光淡然地睨着跪地不起的人,声音冰冷:“你说得倒是真挚,可偏偏你做的事却是与此背道而驰。那夜你亲眼见我被君上扔出门,之后为何要对我做手脚特意引我去思凡阁!?”

    她一直未曾想明白当时自荐枕席后被周钦衍扔出房的自己为何会特意绕远路去思凡阁。可若是,当时是受了刘罡正的指引呢?

    她选择诈他一诈。

    不成想,还真的被她给诈出了一个真相。

    “我那是救您!我只想让您活下来!哪怕占了您的身子,也要阻止您……”

    乍然意识到什么,刘罡正瞬间噤声。

    他抬首与她对视:“您根本没有忆起曾经的一切?”若不然,怎会指责他对她做手脚之事?明明他是按她的吩咐办的。

    “你那夜把我带到思凡阁,是为了以救我之名行占我之实?”浮婼却是蓦地退后两步,指甲紧扣入掌心。

    既然已经将此事说破,刘罡正也不藏着掖着了:“这都是失忆前的您要求我这么做的。您说过,若您做出伤害您自个儿的事欲与君上易寿,便让我……让我与您行了那档子事……我都是听您的吩咐行事的。”他此前倒是觉得定国公府中途经的那处爬满枫藤的长廊格外适合做那事儿,可到底怕委屈了她,遂又带着她去了思凡阁二楼。

    浮婼只觉得匪夷所思。

    摔落思凡阁失忆前的自己,爬上周钦衍的床也便罢了,竟还打算让刘罡正占了自己的身子?

    她是失忆了不假,可她不信自己行事会如此相悖。

    “那之后你怎就放弃了?”

    刘罡正似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随后将一个早就酝酿妥当的理由道出:“我察觉到二楼偏房有人,且有人似乎往这边来了。一旦我夜半潜入定国公府之事暴露,便是数不尽的麻烦,只得先行离去。”

    在他离开后,便是贾婆子奉了棱齐苓的命前来,误将她当成了柳姨娘造成了她的“跳楼自尽”。而她,因此失忆。

    这都是刘罡正的一面之词,可他的一些话虽然明显矛盾,但绝大多数地方又能对得上。

    *

    “刘罡正,还记得当初我为何会与你易寿救下你吗?”浮婼徐徐启唇,清脆柔软的女声,似有一丝蛊惑。

    “因为我那襁褓里的闺女已经失去了一个娘,不能再失去一个爹了。”刘罡正喃喃道,“我旧伤复发鬼门关徘徊,是您的出现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您想要让我抚养这孩子长大,给她一个家。我都照您的吩咐,对她百般宠爱,生怕她会受后娘虐待,也一直没有续弦。”

    浮婼呵斥:“所以,我救了你,就是为了给刘昭仪做后娘的吗?”

    刘罡正却是倏地站起身来。丝毫不顾久跪的腿麻,他猛地朝她逼近,那张粗犷的面上竟逐渐有些疯癫:“早在当初您犹如谪仙落入凡尘为我易寿时,我便对自己说,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想要您。您曾说过,您与我做那档子事便可避过死劫,您愿意将您的身子交托到我手上。我如今上门提亲只想要给您一个名分,我娶您,是在救您啊!”

    说话间,他的大掌钳制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搭在她后背将她的身子搂向自己,嘴就这么凑向了她的脸,竟是要强行吻她!

    “刘罡正!”浮婼一声怒喝,下一瞬,她揪住他的胳膊,与此同时,淡漠的眸子望进他的眼。

    刘罡正只觉得呼吸急促,犹如那因缺水而濒临死亡的鱼儿,无力地瘫软倒地,发出重重的一声撞击。

    他张大着嘴,大口大口喘气,双眼有些迷茫地瞧向正居高临下的浮婼,仿佛压根就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忘记这些执念,你尚且有救。”

    女声丝丝缕缕,犹如梵音,贯穿入他的耳膜,令他哭倒在她裙下。

    *

    离开威远将军府回到自己的私宅,浮婼已经筋疲力尽。

    这日她都没有什么胃口,草草用了几口饭便歇下了。

    只不过周钦衍留给她的人想来是将今日之事禀了他,他竟是在夜里顶着风雪匆匆而至。

    一身寒气的君王丝毫不顾及男女大防,一边脱下沾了雪粒子的大氅交给张烟杆,一边入内。

    “今日可受惊了?”

    浮婼背对着他,未语。

    他坐在她床榻上,便要来扳她的身子。

    浮婼被他给折腾得没脾气了:“君上,您私闯民宅也便罢了,还私闯我的内室。您想作甚?”

    “本君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本君已经替你讨回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