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第一百零六癫

颠勺大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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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春节,与去年相比,这个年过得稍显冷清。

    乔铭没回来。他去年就说过今年回不来,得明年才回来。既然乔铭不回来,乔知予让在漠北吃沙子的乔峻茂也别回来了,她看着烦。

    至于乔容,好消息是高家那男人突发恶疾死了,她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寡妇;坏消息是她和箐箐接手了河间卢家在西北西南一带的贸易网,忙得脱不开身,也没法回家过年。时锦和时帆则跟在她们身边。

    “乔姻”这个乔家女已经病死,取而代之的是“应姻”。从容貌到身世,各方面的细节乔知予都已经亲自完善好,找不到一丝纰漏。从此以后,姻姻就以应离阔之女“应姻”的身份活在这世间。所以她也不能再回乔家过年。

    最后,年夜饭也就乔知予、乔怀,柳婳吃,三个人一起吃出了一种空巢老人的寂寞。

    年后,乔知予的身体每况愈下。

    她想要去见妙娘,但她快死了这种事情,除了让妙娘难过以外没有任何用。

    既然不能去见妙娘,那肯定也不能去见应云渡,见了应云渡就瞒不过妙娘。

    连人手一封的“遗书”,乔知予都没给他们二人写。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很干瘪无力,无论怎样她都无从下笔。

    妙娘和应云渡也像商量好了一样,没有来找她。他俩总是这样,就像她不去找他们,他们就永远不会来打扰她。

    那么多人想要把她永远绑在身边,但他们却甘于在她的生命里当一个过客。

    不知为何,这让她总觉得亏欠

    雪化的时候,乔知予去探望了刑台的应离阔。

    这个由她和他一手打造的专制机构,最终成了他的牢笼。不过好消息是,这个牢笼条件不错,甚至给了他一个院子,让他可以看到院中梅花盛开。

    在落梅飘雪中,乔知予与应离阔下了最后一局棋。

    两人对弈,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棋盘之上,厮杀猛烈。

    与往日一样,应离阔总是棋差一招,眼看将全盘皆输,乔知予却又让了他一步。

    “我适才多走一步,这颗不算。”她伸出手,从容地从棋盘上挟走一颗白子。

    应离阔望着面前人的举动,一时之间,心头五味杂陈。

    “这棋局之上,你本就该是赢家,何必一让再让”

    世事如棋。

    当年,若是乔迟想坐上九五之位,所有兄弟没有一个人会反对,哪怕是他,也会衷心拥护。

    少年英才,世家出身,骁勇善战,智计过人这天下,或许本就该姓“乔”,而非姓“应”。

    可他偏偏就要让他。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他一退再退,让他产生无穷的贪念,妄想着凭借无上的权势,将他也攥在手里,绑在身边。

    可那一次,他的十一却再也没有让他。

    他宁愿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让过他,也好过到头来竹篮

    打水一场空。

    “三哥此言差矣。”棋案前,乔知予意味深长道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我们兄弟之间谈什么输赢,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这一瞬间,应离阔想到了姻姻,想到了杜舒、元珩

    在他娶了乔迟视若珍宝的侄女,以为就此可以将他牢牢掌控之时,他的妻子,他的儿子,早就成了乔迟的。

    他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他的,乔应两家紧紧勾连,像十指交错,结成这错综复杂、万分荒唐的关系。

    “你和她,从何时开始的”应离阔紧捏着棋子的手用力到微微颤抖。

    “三哥可是在说依棠”乔知予悠然说道“我与她相识于十八年前。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只是三哥对她实在冷落。”

    “倘若你早点告诉我,我可以把她让给你”

    “让结发妻子,说让就让。你把依棠当成什么。”乔知予笑道,“更何况她在皇后的位置上坐得好好的,怎会甘愿嫁给我。”

    那个坏女人,她知道她的什么“不想做皇后,只想要嫁给她”之类的话都是鬼话。她想要一边做太后,一边让儿子做皇帝,一边睡她。

    “你恨我是不是,十一。”应离阔沉痛地问道。

    乔知予抬眸瞥了他一眼。

    恨,是有一些的

    曾经她也有过很弱小的时候,也有过要依靠一个男人的想法。那时的应离阔虽然年老,却威势惊人。她刚刚穿越过来,没有根基,心智也还脆弱,总希望能讨好他,然后借势把任务做完,顺利回家。

    只是他却始终把她当做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像对一条狗一样对她。

    她被现实抽得很疼,可也彻底的清醒过来。

    年轻的身体,美丽的容貌,放到谈判桌上,什么都不是。

    这世上没什么霸道皇帝爱上我的戏码,要想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得靠自己一拳一拳打出来。

    老皇帝应离阔,成了她的第一个老师。

    她厌恶他,可也承认他强,就一点一点跟着他学。学到后来,所有的一切积淀起来,汇成了现在的她。

    到现在,她已经不恨了。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在梅花簌簌中,乔知予平静的继续道“梦到前世,你把我杀了。”

    “梦只是梦,我什么都没做过。”应离阔道。

    “今日这局就下到这儿。”她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十一”应离阔心里一慌,疾步追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在平时,乔知予怎么也不会让他近身,只是如今油尽灯枯,身手也大不如前,就这样被他按了个正着。

    她微微皱眉,转过头看他,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这双黑沉沉的长眸,让应离阔恍惚间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龙首山,回到了与乔迟相见的第一面。

    满山尸体之间,一眼惊鸿的开端,到如今你死我活、成王败寇的收尾

    “近来清减了些,多吃点肉。”

    他还记得乔迟喜欢吃虾蟹,吃海鱼,不喜欢浓油赤酱,也不喜欢米饭面食。如今怎么瘦成这样,瘦得穿着大氅都能看出来。

    乔知予最后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嗯。”

    返程路过应云卿的牢房时,他十分激动,拍得狱栏“砰砰”作响,响得乔知予不得不暂时驻足,皱眉看向他。

    “乔迟,乔迟,看我啊”

    “你不爱我,是因为杜依棠勾引你对不对是因为你只喜欢女人对不对”

    “那个应姻,也是勾引了你对不对为什么输的是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应云卿顺着狱栏软倒在地,温润俊秀的脸上泪流满面。

    可叹啊,把一个男人放到女人的处境里,他也会变成一个女人。

    乔知予单手搭膝,缓缓蹲下身,难耐的咳了两声,随后伸出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

    应云卿如获至宝,捂着她的手,惊喜的追问“你喜欢过我,对吗你喜欢过我,是不是”

    那年丰州川前,他救他于万千敌军之中;那年狐尾街上,他救他于疾驰马车之前。他愿意抱他,愿意为他捂腿,愿意为他驱散嚼舌根的人,怎么会一点点都不曾喜欢过他呢

    他对乔迟的执着已经和太多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他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爱那个如兄如父的人,还是爱他背后的权力,爱他无上的威势

    再想这些有什么用,他已经彻底输了。

    “倘若能重活一次,乔迟,我会让你后悔没有选我,我会让你永远也离不开我,我会把你牢牢攥在手里,谁也抢不去”他怅惘地哭道。

    乔知予神色平静,“倘若能重活一次,云卿,你就靠你自己,别再想着靠我了。”

    靠男人,靠不住;靠女人,也靠不住啊,戏精小亲王。

    不顾应云卿的拼命挽留,乔知予站起身,往刑台外走去。

    在经过应元珩的牢房时,她主动站定,看向狱中人。

    “叔父。”应元珩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几步走到狱栏前。

    “日后,你会搬到十王宅,和明宇、怀德他们一起住。”乔知予说道。说完,她又补了一句,“珩儿,我真的不是你爹,没骗你。”

    应元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他的神情明显不信,但他不信,她也没办法。

    沿着来时路,乔知予继续往外走去。

    刑台之外,雪化春来,桃李盛开

    姻姻近日忙着向她表孝心,真的要给她封个王,正一品,食邑万户,封号为“秦”。

    封王大典定在了一月廿八,她没有拒绝,于是这就成了大奉朝廷在一月底时唯一的一件大事。

    那天早上,一觉醒来,乔知予觉得神清气爽,百病全消。

    “我又行了,我又行了”她惊喜的向222展示自己的身体情况。

    主人,这是回光返照,你快不

    行了。

    “喔,这样啊。”

    乔知予镇定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决心临走前干一票大的。

    屋里有铜镜,她走到铜镜前。镜中人的面貌俊美疏离,笑起来时雌雄莫辨。它可以是一张男人的脸,也可以是一张女人的脸,有些好看,但从未有什么勾魂摄魄的魅力,只是一张脸而已。

    她简单洗净了这张脸,随后将头发束起,简单戴上冠帽。太常寺差宫人送来的繁琐的礼服,她挑着穿了两件,就这样出发了。

    大奉从未封异姓王,她乔知予是头一个。

    “秦王”之位,处尊居显,贵不可言。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无敢钧礼。

    只可惜,书中世界,富贵荣华一场,如镜中月,水中花

    麟德大殿前广场,所有的人都来了。

    文武百官、天潢贵胄,妙娘、云渡、依棠,甚至应元珩、应云卿都被放了出来。除了应离阔还被关在刑台严加看管,所有能来的人,都已经到场。众人翘首以待,见证大奉第一个异姓王的诞生。

    三通威武朝鼓后,全场肃静。

    引礼官引着未来的“秦王”到丹陛之上等待,只等九五至尊升座御殿,为其授封。

    鸣鞭九下,司晨报时,浩大庄严的丝乐声响彻整个大业宫,声声悠长辽远,庄严肃穆、震撼人心。

    天光乍破,大奉的朝阳穿透晨雾,万道霞光毫无吝惜的铺洒在乔知予的脸上、身上。

    九重宫阙,玉楼金殿,大业已成,巍乎焕乎

    “侯爷,您需走到中间,面向百官,而后”引礼官告知她封王步骤,可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迈步走到台阶之前,她看着阶下文武百官,看着所有的兄弟、同僚、朋友、晚辈,一时心潮澎湃。

    这“男装”的壳子太重,她背了两世,背得彻底厌烦,今天她要当众掀开,去除藻饰、归全反真,告诉所有人她乔迟的真正面目。

    人间百年皆是梦,癫又何妨,狂又何妨

    丝乐声停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在麟德殿前响起,一字一顿,义无反顾。

    “今日是我的封王之日,秦王之位,我乔迟受之无愧,只是受封之前,我有话要说”

    此言一出,阶下所有人,全都看向了她,不知一向谨守礼制的淮阴侯、上将军为何突然举措孟浪。

    只有妙娘和应云渡两人心知为何,看着她时,面露担忧神色。

    站在高高丹壁之上,俯瞰着众人,乔知予笑得十分畅快,“淮阴乔氏,没有长子乔迟,只有长女乔迟。十八年前,我迫于种种原因,女扮男装参军入伍,担起整个乔家,而如今”

    她一把掀下自己的冠帽,任长发披落,“我乔迟恢复女儿身”

    百官之中,一片哗然

    女的乔迟是女的

    拔山超海的乔迟啊他是女的是女的

    武将率先崩溃

    “啊啊啊啊啊我扒过她裤子”钱成良捂着头,不敢置信。

    “我的十一弟我的十一弟”郑克虎惨叫道。

    “怪不得这小子从不和我们一起洗澡,我上他的炕还被他打过”六哥冯山震撼道。

    “他那么壮,怎么可能是女人我不相信,一点都不信。”朱横闭眼摇头,拒不相信。

    “妹婿,我的妹婿啊”庾向风悲痛欲绝。

    崩溃就像一阵风,飞速的刮过众人

    “将军”刑台右掌事秦鸣怪叫一声,抬手抠嘴,“我的妈呀”

    刑台左掌事秋雨池蓦地睁大双眼,垂手拧上了秦鸣的大腿,喃喃道“不疼,我在做梦。”

    “当啷”禄存的刀突然掉落在地。他缓缓站直身体,眼神慌乱,“师父师父他竟然是”

    李维仪皱起眉,仔细打量着高处的那个高大人影,片刻后,释然一笑,“原来如此。”原来不是老男人有意勾着她,和她暧昧不清,原来是因为,她也是个女人,她在帮她

    “怎么会是女人”杜修泽脑中一片眩晕,险些站不住。

    玉树临风的少年、轩昂魁伟的武将、威仪俨然的家主,怎么会是一个女人她是女人,那晚是怎么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为什么要瞒他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他,他就再也不会自我怀疑,耽误半生,他就可以娶她了啊

    “乔迟”景亲王应云卿瞠目结舌,随即一阵狂喜,“她是女人,我是男人,她喜欢我天经地义,她不会不爱我”

    观礼台上的杜依棠先是面露惊色,随后啼笑皆非,“原来那日,你是这个意思。还以为你是太监,如今看来,比太监好一些。”

    话毕,她望了眼丹壁之上那道挺拔的身影,望着望着,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再度在心头复燃,“既然你是女人,那你就该是我的。乔迟,你该补偿我用你自己来补偿我。”

    阶下的应元珩不住摇着头,眼角泛红,面色痛苦,“不,不那我算什么”原来她说的是真的,他的父亲到底是谁他又该是谁

    百官议论纷纷

    “老天爷真是疯了。”

    “他莫不是在耍我们”

    “怪不得乔迟不娶妻生子,还好老夫没将女儿嫁给此獠”

    震惊之情像烟花一样,挨着挨着将所有人统统炸燃

    没人能想到,父亲、叔父、伯父、师父、家主所有的男性身份背后是一个女人,一个骁悍大胆,智勇双全的女人。

    “荣华诚可贵,声名价更高,若为回家故,两者皆可抛。”

    乔知予念着自己的打油诗,张开了双臂。

    有大风从极远的地方刮来,将她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将她的墨发吹得乱舞飞扬。

    “我身如聚沫,如烛亦如风,奔走天地间,苦于万虑攻。从今日始,归全反真,我乔迟自由啦”

    她抬手,将冠帽高高地甩到天上,风托着它划出自由的弧线,像是长出了翅膀。

    乔迟乔知予,一个威武雌壮的女人。

    她曾名冠天下,惮赫千里;

    她曾声慑燕然,势压横山。

    她是拔地倚天、战无不胜的开国大将,也是权势显赫、城府深沉的肱股之臣。

    她与开国皇帝携手平定天下,却又亲手将他拉下马,令立他人。

    有人说她如斯魁伟,如斯狠辣,是好汉中的好汉,丈夫中的丈夫,但她其实,是个女人。

    大奉淮阴侯的故事谢幕,她将就此悠然长梦。

    过与功,贬与颂,身后之事,留给后人评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