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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太子殿下轻轻拍了拍折筠雾的头,在她的头顶揉了揉,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小丫头就一边笑一边又哭的稀里哗啦,拿着殿下给的帕子擦眼泪珠子。
外面的刘太监看的心酸。
他老刘伺候了殿下这么多年,哪里得过这种关照。他叹口气,去叫小盛,“叫你杨爷爷把准备的几样肉热一热,待会太子爷怕是要用。”
然后顿了顿,略带心酸的道:“再端个猪蹄来,筠雾喜欢吃这个。”
小盛就去了。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在教筠雾写字。他亲自握着她的手,一笔又一笔,将一个殿字写完了。
小盛提着食盒站在一侧,太子写完了,让他过来布膳,太子确实饿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吃下三碗大米饭。
但毕竟晚间,不可以吃食,于是矜持的吃了三小碗米饭,合起来就是一大碗。
不过分成三碗来吃,就显得吃的多且又控制了食量,一举多得,满足了自己又警醒了胃,太子殿下很满意,吃完了,擦擦嘴巴,看折筠雾的字,觉得还算是中看,于是让她把写好的大字放进专门给她装纸张的箱子里面。
“等你再大几岁,你就可以再将它们拿出来,到时候差别就大了。”
折筠雾嗯嗯点头,埋头吭哧吭哧整理纸张,像模像样的拿出绳子捆住今晚写完的大字。
等一切整理完了,她给殿下捏背,捶腿,忙的不亦乐乎。可她那么点小力道能有什么用?太子被她一捏,还有些痒,笑了笑,“从哪里学来的?刘得福教的?”
折筠雾摇摇头,“以前进城里的时候,就见过小婢女给姑娘这般捶背捏腿的。”
太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用书拨开她,“去绣花吧。”
他知道她今晚是被他感动到了,所以使足了劲头要伺候他,可他也不用她伺候。
他看书的时候,还是喜欢静静的一个人,他坐在堂屋的另外一边绣花,这个距离就很好。
折筠雾正好下了榻。太子在她下榻的时候突然道了一句:“估摸着刘得福给你留了吃的,去吃点东西再去绣花。”
折筠雾连忙欢喜的哎了一声。
她高高兴兴的出了门,太子也挺高兴的。所以说,人有时候不能一个人呆着,还得有个人陪,太子就很喜欢折筠雾陪着他,这个小丫头心思浅,心诚,性子也好,暖的很,像个……像初升的朝阳,明明很可怜,但看着她,又觉得她活得很好。
太子很喜欢看她认认真真过日子的模样,那样会让他觉得很舒坦。
折筠雾正在欢天喜地的啃猪蹄。她真的好喜欢杨太监做的猪蹄!
枣糕,米糕,猪蹄,烤全羊,炒牛肉她都喜欢!
刘太监笑盈盈的站在一边,感受着晚风徐徐,关切的叮嘱她,“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折筠雾哎了一声,继续埋头啃。啃完猪蹄,她总算饱了。
小盛也在旁边啃猪蹄,他这些日子渐渐的沉稳了起来,再不像之前那般孩子气一团,吃完了猪蹄,他就跟折筠雾和刘太监小声道:“杨爷爷说,明日给我们煮野菜面汤吃。”
小厨房外面生出了许多野菜,杨太监全部收走了。这种东西肯定是不能给主子吃的,那就奴才们吃。
整个东宫里面排的上号的,无非就是春夏秋冬四个隐以及折筠雾,还有几个太监。
小盛其实挺奇怪为什么到现在秋隐还能稳坐在那个位置上没有被春隐和夏隐踩下去。
这个折筠雾还真知道。她看看四周,只跟小盛一人道:“秋隐太能忍了,什么错处都没有。再者说,这几月来,东宫里事情多,殿下时不时就生气,她哪里敢节外生枝。”
别没打了雁,还让雁啄了眼睛。
小盛点点头,这个倒是真的。
他见天色已然不早,先是等刘太监伺候完殿下睡好出来,给刘太监洗了脚,然后让折筠雾也去睡。
“今晚我守着就好。”
每天都有守夜的人,今晚轮到小盛,他早间就一直睡着,晚间不困。做奴才的,总是要随着主子来,太子殿下还好,一般睡过去天亮了才起来,听闻七皇子半夜总来好几趟,那才叫折腾人。
小盛静静的站在门外,情不自禁又想起了清莺。他想,清莺和筠雾的命都苦,但筠雾有殿下的宠爱,命又比清莺好太多。
清莺啊……
呢喃起这个名字,小盛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软酥感。这种感觉让他陌生,也让他害怕。
他叹口气,轻轻的拍了拍自己两巴掌,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想想以后,想想自己从做了太监之后一路熬才走到现在的位置有多艰难。
他想,以后殿下做了皇帝,等刘太监死了,他就是太子身边第一把交椅,他的前程尚好,切不可做出什么事情来毁了前程。
清莺是好,但他的前程更好,他也不能害人。
小盛知道,他自己对清莺是有点小心思的,这点小心思清莺知道吗?
他怕她知道,觉得他是个恶心至极的人,又想这辈子,要是她能知道他的心思,又该有多好?
但到底不该知道的。无论是她知道,还是被别人知道,他们就都要被处死了。
小盛不想害死人,他自己也不愿意死,正胡思乱想,就听见太子殿下咳嗽了一声。这可不得了,小盛连忙进去,果见殿下已经坐起来了,“拿水来。”
小盛端了水过去,太子喝了一杯水,这才勉强止住咳嗽。小盛着急的要去请太医,太子却觉得没那么严重,“只不过咳嗽几声罢了。”
他困的很,又睡了过去,小盛却不敢睡,叫醒了刘太监,刘太监赶忙起来自己守着,让小盛去杨太监那边。
“炖一锅雪梨汤,还有治咳嗽的膳食,能做的都做,就看殿下喜欢吃什么。”
小盛连忙去了,两人忙了一晚上,折筠雾倒是睡的沉,起来的时候刘太监说了殿下咳嗽的事情,“你今日可得劝着,殿下只能吃清淡的饮食。”
折筠雾握着拳头点点头,“殿下自己也有分寸的。”
果然殿下就是殿下,他知道咳嗽了,便一点儿也没再要求早上吃辣子,而是什么清淡吃什么,还特地喝了两碗雪梨汤。
刘太监瞧见了,便叫杨太监再炖一锅去。
他匆匆忙忙跟着殿下去户部继续查云州墨的事情,倒是杨太监并不信刘太监,问折筠雾,“你说中午还给殿下送雪梨汤吗?”
折筠雾想了想,摇头,“不要吧?殿下其实不太愿意吃重复的东西。虽然咱们送过去他也会吃,但他肯定吃的不高兴。”
杨太监就点头,回去做了几个炖菜和清炒的小菜,将炖菜的汤汁淋在小菜上,然后又上火,收汁,这样吃了既不上火,又能有肉的味道。
小盛提着午膳去户部,太子殿下已经在那边了。陛下特许他这几日不用去读书,每日清晨就去户部跟着查案子。
初步查出来的东西也跟太子想的一样。先是商会收普通墨,再将这些墨卖给朝廷。
而其中谁检查这些墨,它们为什么能轻易的进了朝廷的仓库里面,还有的去查。太子想查的就是这个。
上午忙活了一阵,用了午膳,下响进宫去南书房,将自己晚间写好的功课给先生。
正巧皇帝也在,见了太子的功课,笑着道:“朕年轻的时候还想着要偷懒,你倒是勤奋。”
太子恭顺的很,“儿臣天资并不聪颖,只能勤能补拙了。”
皇帝很是欣慰,“你能如此想,朕就安心了。”
然后问起云州贪墨一案。太子道:“云州官商勾结,怕是已然多年,这时候去查,已经打草惊蛇。”
该逃的逃,该杀了杀,留给朝廷的只有残局。若是再给太子一次机会,他定然会派人去暗访,然后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皇帝却笑着道:“逃掉的都是小鱼小虾,大鱼是逃不掉的。”
然后问,“这些日子,可觉得有什么掣肘?”
太子便明白,在一般时候,父皇还是自诩是个好父亲的,他会去帮扶儿子前行,很乐意帮他们将前面的荆棘给扫平。
他想了想,行了一礼,“父皇,若说掣肘,倒是有。儿臣自从忙云州贪墨一案开始,便总觉得有时候力不从心,事情太多,而这些事情儿臣又不愿意假手他人。”
“刚入户部,还未深入,不知道谁可以信任。”
皇帝点头,这是大实话。太子这孩子就这样,有些死心眼,但是跟他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事情也不瞒他,脾气是有些古怪,但总而言之,是个还算孝顺的好孩子。
他正要提点一两句,就听他道:“所以儿臣想要兄弟们去帮帮我。”
皇帝的眼神便隐了隐。他想,太子可一直不会这般对兄长弟弟们怀柔。难道他也学得了端王那一套?
结果还没想完,就见他毫不客气的直接点名。
“二哥和四弟就很好。”
皇帝愣了愣,直接笑了出来,觉得太子还是那个太子,还真是……直言不讳。
不过跳过了老大端王,又跳过了后面的弟弟们,也就只有太子一个人能干的出来。
这个儿子啊,还太莽了,得慢慢□□,皇帝叹口气,老父亲担忧儿子的心思又上来了,道:“行吧,就派你们三兄弟去,可得好好给朕挣脸面,别让大臣们笑话了。”
二皇子和四皇子赶紧上前谢恩。
端王就一脸笑盈盈的模样,心里怎么憋屈只有他自己知道。
父皇最近越发不给他脸了。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他回到清辉阁,到底是心有不甘。也拿着书读,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父皇就曾经夸赞太子一读书就心无旁骛,不是其他人可比拟。可父皇也曾夸赞自己天赋高,读什么书一遍两遍就能记住,不像太子,要反复研读。
父皇曾经说,他们各有自己的优点,可如今,他的优点似乎已经不足为重了。
端王闭上眼睛,将手里的书丢了出去,正好砸在进来奉茶的小太监身上。
书砸在人身上,是一声闷响。人是不敢吭声的,所以只留下了书声。
他睁开眼睛,倒是认得这个脸长得好看的小太监。
“你叫四斗?”
四斗跪了下去,“是,王爷,奴才给您奉茶。”
端王嗯了一声,四斗尝试性的道:“王爷,奴才还会捏肩,您可要试试?”
端王无可无不可的又嗯了一句。
奴才们要往上面爬,肯定是要讨好主子的,端王这辈子受过许多讨好,捏肩捶背是做基本的,他并不推拒。
有时候,你得给奴才机会,他们才有梯子往上面爬。像太子那般,将所有的人都拒之门外,那就算他们有意爬过去,也没有梯子可以过。
端王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做的没错。这般懒散的想着想着,就觉得肩颈之间确实舒服,这个小太监是有一手手艺。
他跟总管太监道:“就让他在殿内伺候吧。”
四斗就连忙跪下谢恩,端王想起他是云州人,问他墨的事情,“你们那边产墨产的多?”
四斗点头。
但是这些东西跟他们乡下的孩子却没有什么干系。
“就是收学徒,也要收有关系的,经人介绍才能进。学得了制墨,这辈子就不愁了,奴才家里穷,拿不出银子去墨坊。”
一块墨的事情,竟然连学徒都分个三六九等。端王端起一碗酸梅汤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感慨:“云州墨这事情,看来牵扯还要更大。”
确实很大。
到了八月份的时候,从云州那边传回消息,云州府尹折豪德承认贪墨,不过他是五年前做的云州府尹莫,另外五年则是如今任职京都承运道督查的莫庆东。
莫庆东在云州墨被查出来有误的时候就被罢免在家查看,配合三司会审,在此前他闭口不言,在牢狱里面不说话也不反抗。
如今事情水落石出,一下子就牵扯就两个朝廷官员,甚至往下面细查,还会有更多,无数人都觉得背脊发凉。
官兵到莫家的时候,莫家老小并不慌乱,莫家老夫人带着一家子老小跟着官兵走,可见是知道总有这一日。
而此时,在牢狱里面的莫庆东也肯开口了。
他诉出了云州贪墨案件最初的缘由。
“云州孤苦,百姓本就活的艰难。虽然陛下免去了部分杂税,可对云州百姓来说,依旧是重担。”
他静静的道:“而当时我刚刚任云州府尹,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云州穷,一般大家说的云州穷三个字,说的是云州府穷。
而云州一共七个县,这七个县里面,云州府却是最富裕的。其他六个县比起云州府来,更穷。
一县还比一县穷,云州府稍微富裕一些,所以自古以来,云州的大头税收都是由云州府所在的云州县所出。
一县出七县的税收,多年来众人已经习惯,可这份税收压在云州县老百姓头上,也让他们抬不起头。
十三年前,云州内战,百姓民不聊生,即便过了两三年,依旧是没有恢复。
而云州欠朝廷的税收越来越多,第一年,云州墨是老老实实交了上去。
可是第二年,莫庆东突然得知,这些墨其实陛下并不用,都堆积在仓库里面,如同江南进贡的丝绢一般,放在仓库里面,除非大用,否则没有出库的。
他就打起了主意。
他知道这很难,一旦发现,无论多晚发现,都要遭灭顶之灾。
但他拒绝不了诱惑。
“云州墨跟普通墨之间,只要做成一般的形状,普通人是认不出来的。而我们放在上头的是好墨,人的一生,能用多少墨?”
人有时候蠢起来,就那么做了。
“第一年,这些省下来的银子,我没有中饱私囊。而是还归于民,后来我就动了贪心,那些银子,直接进了我的口袋里面。”
而现任云州府尹折豪德就是当年他们合谋的人,这些年贪墨的银两,他们都是平分的。
这些年,他吃不下,睡不着,日日煎熬,如今终于被查了出来,他终于可以睡了。
户部尚书气的要死,太子觉得不可思议。
他坐在那边久久不能平静,实在是不能相信一个朝廷命官贪墨的起因是为了云州县百姓没有那么大的负担,于是铤而走险?
多么可笑,多么幼稚。
倒是皇帝相信。他拿着奏折跟太子道:“你去看莫庆东的平生,便可知他所说不假。”
莫庆东,是个读书天才。天才跟疯子之间很像,莫庆东早年没有做官的时候,曾经做出过很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比如,他真的“劫富济贫”。
这些普通人不会做的事情,他敢去做。
平常人不可理解的事情,他能做的出来。
这就是选官用官时需要注意的了。
云州贪墨事件浩浩荡荡的席卷了三四个月,就在要收尾的时候,也就是折豪德运送到京都,签字画押,跟莫庆东齐齐要被斩首的那几日,他两突然跳出来指认英国公也参与了。
太子还记得此事上报时皇帝头疼的神情。
不过太子自己也吃惊,毕竟英国公看起来跟这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莫庆东和折豪德认罪的态度很好,他们说出来的话还是可信的。于是两人暂停监斩,关押起来,朝廷接着审英国公一案。
太子便又带着老二老四跟着忙前忙后,然后听莫庆东又说了个离奇的案情。
他说十三年前,云州内战,朝廷让英国公运动援军的军银和物品,结果到达云州的时候,根本就只有一半。
他之所以敢吞军银,就是因为当时太乱了,乱匪多,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没有人怀疑,只有折豪德的爹发现这事情有异,只可惜,还没有搜集到证据,就被人杀害。
那折豪德是怎么发现的?他爹临死前说的,说还有证据,只是这证据被他藏起来了。
“我爹本是要说与我听的,结果还没说完,就断了气,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找到证据到底藏在哪里。”
太子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这是一场密谋多年的布局。
这事情牵扯重大,英国公无论怎么辩解自己没有也没有用,锒铛入狱,暂时关押天牢,等待进一步的证据审查。
因为莫庆东跟折豪德空口无凭,所以除去英国公以及十三年前参与运送粮草以及军银的人,家眷暂时没有被关押,只不许出京。
京都瞬间人心惶惶,由云州贪墨案引发的十三年前军银贪污案又让百官为之震动。
太子在东宫跟两个兄弟喝酒的时候就愤怒的骂过,骂这群贪官污吏,骂他们胆大妄为。
二皇子也觉得不是滋味,倒是四皇子道:“别的由父皇定夺,咱们只是旁观,倒是没什么,只端王兄,这次怕是难了。”
没错,端王去年刚由皇帝亲自指亲,将英国公家的姑娘指给了他,如今王府马上就要落成,最多过了今年的年,他和二皇子就要出宫开府成婚了。
而如今这么一来,英国公府的姑娘还能嫁给端王吗?
太子刚开始只在愤恨百官皆有小心思,然后听老四这般一说,才想到这一着。
然后笑了,“端王兄不是一直自诩仁义么?”
若是他请旨继续跟英国公府姑娘完婚,那正妃之位就没了,要是请旨废除婚约,想来就要落一个不好的名声。
太子就倒了一杯酒喝下,道:“我倒是替那位英国公府姑娘可惜,被赐给了这么个人,你们瞧着吧,端王兄虽然平日里顾及脸面,但关键时候,他是可以将脸面踩在脚底的人。”
果然没几天,余贵妃心口疼,招了大师进宫问,说是跟西边相冲。
西边有谁?
英国公府就在西边。
于是余贵妃就向皇帝请求退婚。
反正她跟英国公的姑娘相克。
皇帝同意了,他到底是爱重端王的,也不想儿子的正妃是罪臣之女。
此事闹的很大,但是再大跟折筠雾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的消息来源都来自于春隐等人。
当得知云州贪墨案最后的银子全是被云州府尹贪去后,她愤怒的捏拳头:“不要脸,我们多穷啊!”
当得知牵扯出英国公一案,她的嘴巴成了圆形,更加愤怒了,“我阿娘说,当年死了很多人哩。”
当春隐贼兮兮的说端王退婚后,她跟春隐和夏隐一起为英国公的姑娘叹息,“怕是以后难嫁了。”
然后又开始讨论贪官的女儿要不要同情的高深之语。
最后,瓜子磕完了,闲话也说完了,她端着针线簸箕回自己的屋。
她的三寸目光只盯着殿下一个人,外面的事情听完就算,她最近想给殿下酿点酒。
折筠雾是会酿酒的。乡下人,会的东西多。每年她阿娘都要酿酒,她跟着也学会了。
“殿下,九月了,就要转凉,现在酿了酒,也跟您当初一般埋上,等冬日里的时候挖出来,好不好?”
太子正在思考自己后面该做的事情,随意的点了点头,“想酿就去酿。”
太子最近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得意的是端王如今走路都不再那般坦坦荡荡,也不整日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着实让人耳朵清净。
失落的是英国公一案越查越深,越查越证明折豪德和莫庆东说的是对的,于是皇帝就勒令他不许再跟着查,只让心腹密查。
太子也知道可能牵扯太多,父皇想要在某个点断掉,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牵出整个葫芦藤。
他性子是嫉恶如仇的,只要被他知晓,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所以父皇就让他及时松手,不将整桩事情交与他手上。
但其实太子心里是知道什么是重什么是轻。如果将事情交与他来做,他也会跟父皇是一样的做法,此时此刻,不会顺藤摸瓜,将整个葫芦藤织出来的网给扯的干干净净。
可父皇这般觉得,太子并不打算反驳。
他觉得自己在父皇面前留下来的“性子”还不错。
他想,那依照他的“性子”,接下来该做什么?
太子想了想,觉得自己明早就应该去南书房读书。
这才是他如今这个年纪该做的,他这半年做的够多了,要是再多下去,怕是父皇起疑心。
太子想通了,舒了一口气,虽然觉得被压制并不好受,但也并不气馁,反而更加刻苦的看起各个地方的府志与律法。
越是接触这些朝局之事,他就越知道自己光是跟着先生读书是没有用的。而父皇,他显然还没有教导他看朝政之事的心思。
太子还想到了一件事情。
等端王到了外头,他可以谋士,而自己在东宫所有的人都是父皇派来的。
父皇在一日,他就要困在这皇城里面多久,没有一个自己的心腹。
太子深吸一口气,刚刚想通的所有事情又好似化成了碎片围绕过来,让他喘息困难。
这种突然而来的窒息感就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太监宫女指着他说他不是父皇的儿子一般。
即便后来知道那是有心人故意所为,但是太子依旧厌恶这种感觉。
太子确实很讨厌美人。细究原因,倒不是那美人秽乱宫闱,而是皇帝留了他的画像,在他面前堂而皇之观看,而是皇后无意中道过一句若是能得那和尚一晚便好,而是太后那般的人,不管他当时怀疑自己不是父皇亲生时的内心恐惧,只叹息道:“这些人,还敢拿他做筏子,人都被逼死了还不放过他,简直可恶!”
太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事。大人们觉得他不记得,其实他都记得。
他不仅记得,还记得很深。他依旧记得那时候,他需要的是一声肯定。
他需要三人中,哪怕有一个人肯定地说一声:你是你父皇的儿子。
但没有人记得说这句话。
太子想起之前的事情就又憋闷了。抬头一看,小丫头正捧着本酿酒书在那看。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躺进去了些,让她坐到2外面,“从哪里借来的书?”
折筠雾将书合拢,“从杨公公那边借来的。”
“上回殿下从竹林里面挖出来的酒喝完之后,奴婢就想着给殿下再酿一些。”
她一心一意的为他盘算。
“也不知道殿下喜欢喝什么口味的,以前加酒曲的时候,也有讲究,只奴婢到底没有自己一个人单独酿过,所以得先看看书。”
书真是个好东西。
折筠雾很感谢殿下教她识字读书,其实殿下就是不给她俸银,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她知道,殿下的束脩可贵了!
太子就被她逗的笑了起来,“孤的束脩?”
他还没有弟子,若是真收束脩……得要一千两吧?
折筠雾张大了嘴巴,一千两?卖了她也给不起的。
太子殿下就顺手抽过她手里的书看起来,一边翻看一边懒懒的道:“是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
太子觉得她没出息,“万一就掉你身上了?”
折筠雾这回连想都不敢想了,她叹气,“殿下,一千两黄金砸下来,都能砸死奴婢了吧?”
不过要是被一千两黄金砸死了,倒是也不错。
太子:“……哪里有这般想的,忒没出息。”
没出息的小丫头觉得自己要对得起殿下的一千两黄金,于是兢兢业业的去酿酒,她争取给殿下酿一辈子的酒!
杨太监自然是要给她腾出场地的,还现场指导,带着小盛一起帮忙,三个人也不假于人手,生怕出一点儿差错,尤其是折筠雾,想着以后自己一个人肯定也要会酿的,不能每次要人帮忙,所以每道过程都要认真的记下。
于是太子回来的时候,便没见着她。刘太监道:“估摸着还在酿酒。”
太子对酿酒还挺好奇的。他之前埋的酒也只是他挑出来埋下而已,并没有真正见过酿酒是什么样子的,便本来要进书房的身子一转,转而去了小厨房。
太子殿下哪里去过那种地方!刘太监赶忙在前头带路,太子一路走,这边的太监宫女多,便就跪了一地,等到了小厨房门口时,众人见了太子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齐齐跪下,正要开口请安,就见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厨房里面的三人还不知道太子来了,还在那边忙活,太子心偏,没看见旁边的瘦脸杨太监跟圆脸小盛,只看见了正在烧火下巴和脸颊两边全是锅灰的鹅蛋脸小宫婢。
太子一下子就笑了。
“怎么如此……狼狈?”
折筠雾一转头,就见着殿下站在门口笑,她惊喜的站起来给殿下行礼,双眼亮晶晶的,等殿下走过来之后,她头上沾了些放酒曲的稻草,便情不自禁的用手扒了扒,又是一脸的灰。
太子叹气,他本来以为酿酒是门雅致的学问,来时还想着做一首酿酒诗。如今看了她这般,即便是他肚子里面墨水够多,怕也不能写首诗来纪念一番。
不过这丫头满心满眼的看着他,还是让太子殿下很是舒适。他就喜欢她这点。
太子殿下便觉得自己愿意用这丫头也是有缘由的。其他的太监宫女送到他这里来的时候都已经□□好了,各有各的心思,唯独她刚进宫就入了东宫,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最是得他的意。
他也不嫌弃她的脏,掏出帕子给她,“将汗水擦擦吧。”
九月份天热,又在烧火,汗流在脑门上,前面厚重的齐额头发都湿透了,湿哒哒的坠在额头前,实在是难看。
太子殿下:“也不擦擦!”
折筠雾不好意思,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难看的很,但又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擦汗,因为要擦的话,必然要撩起前面的头发才行。
可殿下不喜欢她全模全样的。刚进宫的时候,殿下看她的目光中带着厌恶,她现在还没忘记。
她就只敢接过帕子,在前额头发上按了按,傻笑道:“殿下,奴婢给您酿了好几种酒,到时候您喜欢喝什么都有。”
太子见着她全是为自己好,自然很满意,又见她只敢擦头发,眼睛边上都有汗水了也不敢去擦,顿时又不高兴起来。
这是为了什么,太子自然清楚。这个蠢丫头!难道他在她心中,竟然是个不分是非,连宫女擦脸也要顾忌他喜恶的人么?
这一年里白教她了,难道将头发撩起来擦个汗,他就要打她么!
太子殿下没由来的生气,皱了皱眉头,斥责道:“你是蠢的么?连擦脸都不会了?”
这下子,不仅连折筠雾,就连外头守着的刘太监,退到一边的杨太监和小盛也屏住了呼吸。
折筠雾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她向来都习惯了遵从殿下的话,一边僵硬着身体,一边缓缓的将头发撩开,别在了耳朵后面。
她小心翼翼的垂着头,“殿下?”
怎么,怎么突然就要看脸了?
如此猝不及防,她有些害怕。
太子却觉得还好,他是厌恶有心计的美人,是厌恶秽乱宫闱的美人。但是你自己想想,你一个毛丫头,难道孤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太子殿下觉得这一年来,他对折筠雾足够熟悉了,心机美人四个字,她也只占了后头两个字罢了,前头两个字下辈子吧。
他狠狠的道:“就这般的没数,难道孤还能打你不成?”
“抬起头来,孤看看。”
折筠雾就抬起了头。
她长的小小巧巧,皮肤白皙,虽然美得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被吸引住,但是太子莫名的觉得这般看她很是舒坦,呆呆笨笨的,像个小鹌鹑。
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长的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