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铁梅 2

王宛平、丁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零点小说网 www.ldxsw.net,最快更新金婚风雨情最新章节!

    耿直和几个中年妇女搬着几个装水果的大纸箱子走来,妇女们都是两个人抬一个纸箱子,耿直则自己搬一个。季诚站在路边,向耿直招招手。耿直示意别人继续走,自己停步:“有事吗?”

    季诚:“我想参加医疗队。”

    耿直愣了一下:“好事啊,找我干什么?”

    季诚叹口气:“可我现在还在资料室,没有看病的资格……”

    耿直摇摇头:“这事你也有责任!都什么时候了,你那些问题早就不是问题了!人家就要你个好态度,主动说句软话……”季诚沉下脸:“莫须有的罪名,凭什么还要我说软话?”

    耿直:“你总要给人家个台阶下吧?”

    季诚:“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耿直直到现在还搬着那个沉重的纸箱子,实在抱不住了,费力地放下,苦笑道:“真是个呆子,求人办事,也不知道伸手帮个忙……”

    季诚一脸认真地:“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观点!”

    耿直:“我这不是观点,是帮你出出主意……”

    季诚:“你要真想帮我,就帮我参加农村医疗队!我从下干校起,一直在研究农村常见病多发病,写了好几篇心得,就是没机会实践,这次河北农村乙脑疫情面广,发展特别快,河北省大部分农村都传染了,需要人手多,你帮我说说,有希望的。”

    耿直似笑非笑地:“我怎么就那么爱帮你呢!”

    季诚依旧一脸认真地:“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可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当权派!”

    耿直不禁苦笑:“我算哪门子当权派?”用脚踢踢纸箱子:“算了,不跟你?嗦了!”

    耿直搬起纸箱子,继续前行。季诚不说话,依旧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耿直。耿直走了几步,停下,并没有回头,只是没好气地:“别傻站着了,回去等信吧!”季诚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

    耿直找到楚建,要求带农村医疗队下乡,楚建道:“你去我当然放心,可你们家只能走一个,你老婆已经报名啦,你得在家看孩子。”耿直郁闷。

    楚建:“季诚也报名了,你啥态度?”

    耿直点头:“他跟我说了,你就安排一下吧,随便给个名目,烧锅炉的也成,这阵子疫情严重,这小子憋那么多年憋一股邪劲,没准真能干出点名堂来!”

    楚建:“季诚参加医疗队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的特嫌问题一直也没有定性么,我请示请示问题不大,不过你介意他跟你老婆一起去吗?”

    耿直一笑:“你真是把老子看扁了!”

    楚建一笑:“你也别紧张,两人不一定分一个队。”

    耿直瞪眼:“别,就分一个队!一定一个队!”

    楚建也瞪大眼睛:“你有毛病呀!”

    耿直回到家,看着老婆忙碌,奇怪道:“你今天有点奇怪啊。”

    舒曼:“什么意思?”

    耿直:“不发牢骚了,一回家干家务活了,我刚才特意看了看,这太阳在西边呢。”

    舒曼白耿直:“你就见不得我不发牢骚,是不是?”

    耿直:“当然不是,可你日日发夜夜发,突然不发,就觉得少了什么。”

    舒曼:“讨厌你!”

    耿直:“哎,说实话,情绪这么好,啥原因?”

    舒曼端着家什转圈,上下忙:“明知故问!”然后她拉开抽屉,拿出副食本,翻动着各种票据:“下个月肉票蛋票豆腐麻酱都在这儿,想着点,别忘了!”舒曼说完放回抽屉,耿直看着舒曼动作:“就那么放心把家交给我?”

    舒曼手停下,回头看耿直:“什么意思?特不想让我去吧?是不是?”舒曼说着,转身往外走,耿直赶紧往外走:“你现在有点神经质,我有那个意思吗?”

    舒曼:“结婚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耿直:“那你可看走眼了!你和季诚去医疗队都是我提名的,不信你去问老楚!他负责名单审批,还特地来问我!我要是不痛痛快快答应了,你去得了吗?”

    舒曼欲言又止,默默看着耿直。耿直嘿嘿一笑:“怎么样,这次看走眼了吧?”

    舒曼略一迟疑,摇摇头:“我知道是你让我走的,我也知道季诚的事全靠你帮忙。”

    耿直笑道:“说了半天,原来是故意气我。”

    舒曼黯然:“我只是心里矛盾,我放心不下这个家!真的!我不知道我一走,家里会乱成什么样儿!儿子在学校肯定会闯祸,你动不动就会打孩子,你把孩子打跑了怎么办?现在社会这么乱??可是我真的想去!我被耽误了这么多年!我想搞业务!想接触更复杂的病例!”

    耿直上前,轻柔地搂住妻子:“你放心去吧,我保证不打孩子。”

    舒曼看着耿直:“你说话从来不算话。”耿直:“这回算。”

    舒曼穿着内衣收拾床,耿直抱着睡着的耿耿进来,放到床上,动作很慢,舒曼用余光看了一眼耿直,也不理会,只是动作慢下来。耿直放下耿耿,抬头看妻子,看她慢下来的侧面,下意识抬手碰一下内衣边,舒曼回身看他一眼,不作声,耿直讪讪着:“唉,好像没见你穿过这件衣裳,新买的?”

    舒曼幽幽道:“你什么时候记过我穿东穿西?这件衣服还是文革前在上海买的!”

    耿直低声乐:“我说眼熟呢,十年前穿过一回,今天第二回吧?唉,今天啥日子,穿这么老的衣裳?”

    舒曼:“是讨厌嫌衣服老,还是嫌我人老了?”

    耿直坐过去:“你是我老婆,自然是革命的、革命人永远年轻嘛!”

    舒曼:“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废话就那么多!哎,你裤子脏不脏啊!”

    耿直:“以后我不穿裤子行不?”

    舒曼:“讨厌!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说到后来自己忍不住笑了。

    季诚和舒曼到了疫区,季诚检查病人,写病历,将病历递给护士,护士再转递给舒曼,舒曼看后,签上自己名字,吩咐护士:“准备注射。”两人埋头工作,偶尔抬头互看一眼,全是默契。季诚舒曼一队率村民填沟灭蚊。季诚在做示范,用力铲土,同时认真讲解着:“一定要注意靠近水边,潮湿的地方,像我这样,用干土拍实了……”

    舒曼用火柴试图点燃柴草,示范烟火驱蚊,但田野上有风,几次都没有点燃。季诚上前,接过火柴,很熟练地点燃:“记住,迎风火,顺风烟……”

    舒曼不禁一笑:“你还真像个老农了!”

    田地里到处烧着火,很是壮观,季诚和舒曼隔着人群互相注视,脸上都是默契笑容。

    石菲菲随着几名医护人员匆匆赶来,老远就见季诚挽着袖子,弯腰用个瓶子从水沟里取水样,取出水样递给舒曼,舒曼伸手,一个没接稳,手一滑,赶紧去接,人差点就摔到水沟里,季诚赶紧扶住,两人就撞到一起,舒曼气恼地跺脚,季诚忍不住笑了,笑得非常开心,舒曼瞪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季诚向舒曼伸出手,舒曼拉着季诚的手,跳过水沟。

    石菲菲看着,眼神充满嫉妒。

    耿直还是得带着几个妇女在后勤科分东西,他上前也要帮着搬筐子。一个妇女道:“哎哟,老耿,你可别帮倒忙了,您那老腰一会儿闪着了,我们几个可抬不动你!”

    刘铁梅戴双劳动布手套,进来道:“我来吧!”她干得很不得劲,老贾笑道:“铁梅,你在家肯定不干活吧?”其他人跟着附和:“就是,一看就是家里娇小姐,一点苦也没吃过!”

    刘铁梅伶牙利齿道:“你们可说错啦,我八岁就学跳舞,可没少吃苦。”有人就附和:“唉,那你肯定会跳红色娘子军的吴琼花吧?什么时候给我们来一段呗!”

    老贾喜道:“现在就来吧,唉,腾腾地儿。”刘铁梅乐:“这地方太小,回头我来个倒踢紫金冠什么的,踢着耿处长老腰怎么办啊?”

    耿直皱眉头乐:“上班时间跳什么芭蕾舞,干活吧。”一个女人不死心,低声道:“铁梅,还听说你特会唱样板戏,给咱们唱一段呗!”

    几个女人兴奋:“对对对,唱一段吧!”刘铁梅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回头看耿直:“耿处长,您说行吗?”耿直一直心不在焉打算盘,闻声,随口答应:“唱吧,小声点就成。”

    刘铁梅回头问大家:“那,唱什么呀?”几个女人一起道:“就唱李铁梅那段《红亮的心》!”

    刘铁梅乐了:“这是我拿手好戏呀,我男朋友他爸还有那些老首长可爱听了。”

    女人们:“别说了,快唱吧!”

    刘铁梅直起腰,挺胸抬头,随手拿起只鸡蛋当红灯,清清嗓子,先低声起个调:“我家的……”大家都安静下来了,耿直仍然心不在焉地拨算盘。刘铁梅看一眼耿直,开始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就这一声,艳惊四座,耿直抬头,忘记打算盘,一起鼓掌:“唱得太好了,唱,再唱!”

    刘铁梅一板一眼地唱下去,还带着身段,手里那个鸡蛋一会儿换成随手拿起的任何小家什,但都做红灯状:“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儿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

    刘铁梅旋转着站到耿直面前,带着十足舞台范儿,光彩照人,手里仿佛真拿盏红灯,声音清越婉转动人心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最后那个心字婉转绕梁,余音未落,全体拍手,齐叫:“太好了,怎么这么好听呀,比刘长瑜唱得一点不差呀!”

    耿直击桌感叹:“小铁梅还真是小铁梅呀,你这么有才华不在宣传队干下去,真是浪费人才呀!”刘铁梅笑道:“我原来也是这种想法,不过,人家都说搞文艺是吃青春饭,还是有点专长比较好。”

    耿直:“什么专长?分鸡蛋?发带鱼?”

    老贾:“嗨,人家铁梅公公是大首长,到咱这儿只是过渡,对不对?”

    刘铁梅:“我现在可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好好锻炼,向老同志多学点东西。”

    耿直起身:“好啦,铁梅,你以后呀,别干那些杂事儿了,你管账吧,虽然都是些加减乘法,可怎么着也算坐办公室。”

    所有人都道:“是啊是啊,你以后呀每天给我们唱一嗓子,你的活我们全包啦!”

    舒曼不在家,耿直回家就得自己做饭,他一边看报一边煮面条,面条扑出来才赶紧揭锅盖,就听见门外有人叫:“老耿,老耿。”

    耿直:“谁呀?门开着呢!”老贾拎着个饭盒进来,后面跟着刘铁梅,耿直赶紧起身:“哎,你们怎么来啦?有事儿吗?”

    老贾饭盒放桌上:“嗨,你爱人不在家,我家离这近,给你送点吃的过来,路上遇到铁梅一起来啦,孩子呢?”

    耿直赶紧:“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坐坐,快坐,铁梅,坐,孩子在外面淘呢!”

    刘铁梅四下看着,充满好奇:“耿处长您住这么大房子啊,放电影都可以呀。”

    老贾乐:“跳芭蕾舞都行啦。”

    刘铁梅起身转了圈,笑着:“别说,还真行,我们宣传队那个练功房还没这个大呢。”

    刘铁梅说着挺起上半身,金鸡独立原地绕了个圈,非常漂亮。老贾和耿直眼睛都看直了,老贾半张个嘴巴:“铁梅啊,十一咱机关联欢,你一定要跳个红色娘子军,还得唱《红灯记》,一定啊!”

    刘铁梅旋转着,回答着:“没问题!”

    刘铁梅转着,门忽然打开,刘铁梅一惊,差点收不住腿,几乎摔倒,耿直和老贾一起上前:“小心!”

    刘铁梅不偏不斜,正倒在耿直怀里,机灵地笑着起身:“唉,没穿练功鞋,这地面也不是木地板,见笑啦!”耿直嗔着:“这孩子,摔着可怎么办,老实会儿吧!”

    老贾一旁也心有余悸:“你要有个好歹,你那副司令公公还不得把我们都处分了!关键是我们还看不成你跳芭蕾舞了!”大家都笑。

    石菲菲拎着饭盒,狐疑地看着两个女人,特别是一身演员范儿漂亮出众的刘铁梅。耿直赶紧介绍:“这是我爱人的朋友,这两位是我办公室同事。”

    老贾和刘铁梅都笑道:“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天再来看你和孩子。”

    老贾和刘铁梅走了。石菲菲看着两人背影,直咋舌:“你人缘还真好,难怪舒曼老是有点不放心呢。”

    耿直假装没听懂,看石菲菲带来的饭盒:“唉,你就别费心了,我自己会做饭。”石菲菲看一眼老贾带来的饭盒,笑笑,自己饭盒放下,然后回身看耿直:“我刚从医疗队回来。”耿直收拾餐桌:“情况怎么样?”

    石菲菲:“疫情控制不错,别的,可能早就失控了。”

    耿直抬头:“你别话里有话,你直说!”

    石菲菲:“他们俩在一起,我觉得不对劲。”

    耿直抬头看石菲菲,表情严肃:“这种话不能乱说,你还跑到我面前说,你糊涂!”

    石菲菲看着耿直,眼睛发红:“我就不信,你看他俩那样,你就一点没事儿?”

    耿直低头切菜,切了个乱七八糟,忽而抬头,一笑:“你放心吧,你丈夫,你前夫跟我老婆不会乱七八糟的!”石菲菲:“为什么?”

    耿直认真:“他想乱,早就乱了。”

    石菲菲摇摇头:“你是没看见他们的眼神。”深深叹口气,“我跟他结婚那么多年,他就从来没对我那样笑过……”说着眼圈都红了。

    耿直不说话,继续低头切菜,非常用力。一个邻居推门冲进,气喘吁吁地:“老耿,不好啦!你儿子下河游泳,差点淹死!”

    耿直一惊:“人呢?”

    邻居:“还在河边呢!”耿直用力将刀剁在案板上,快步冲出。

    舒曼和季诚也从疫区回来。舒曼先从大卡车上跳下,季诚将行李递下,舒曼拎着行李冲车上季诚等挥手,精神抖擞地往家走。离家越近,走得越慢,她好像预感到什么,走近家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耿直暴怒的声音:“小王八蛋,你们真不想活了吗?那就死给我看!谁先来,你!你!”

    舒曼手里行李落下,赶紧推开门。虎子和牛牛都一身水淋淋的,垂头丧气地站在父亲面前,耿直现在可真是暴跳如雷了,吼声震天:“你们不是很能说嘛,说!谁出的坏主意!”

    虎子和牛牛互看一眼,都不说话了。耿直上前揪着两个儿子耳朵猛力推搡着:“平时不是很能告状吗!现在让你们说实话,怎么就没人敢说了!没出息劲,你们是我儿子吗,我怎么能生你们这种小畜牲!”

    门响,虎子耳尖,赶紧回头,一眼看见母亲奔来,立刻理直气壮叫:“你平时说我们要勇敢,我们下河游泳就是学解放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耿直气炸了,抡起大巴掌:“小畜牲,你懂什么叫死!你死一个我看看!”

    虎子看着父亲大巴掌,吓呆了。眼看耿直巴掌要落下,舒曼冲过来,推开耿直,吼着:“你拿孩子出什么气!”

    虎子惊魂未定,“哇”一声哭出来,一旁牛牛也吓坏了,跟着哭,耿直怒吼:“哭什么哭,娘们一样!都他妈给我闭嘴!”

    舒曼猛推耿直,耿直气头上,猛地甩开舒曼,瞪着舒曼,指着俩儿子:“你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上来就乱嚷,你知道他们今天干什么缺德事儿?两个人自己跑到玉渊潭游泳,差点淹死,多亏人家发现得早。”

    舒曼一惊,赶紧检查两个儿子:“呛着水了吗?现在有没有不舒服?”

    耿直:“现在知道着急啦?就是你老护着他们!再不好好教训,早晚要出大事!”

    两人回到里屋,房间门紧闭,舒曼压着怒气:“你没少骂没少打,结果怎么样?孩子是怕你,可怕你有什么用?背着你照样淘气!”

    耿直也压着怒气:“他们要真怕我,不会这个样子!”

    舒曼眼睛瞪到耿直脸上:“为什么要孩子怕你?怕你就能健康成长吗?”

    耿直:“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孩子怕我,现在问题不是他们怕不怕我,是我在他们眼里完全没有权威,他们在嘲笑我!为什么?”

    舒曼:“为什么还用别人说吗?孩子为什么要冒这个险?还不就是想挑战你这个暴君!”耿直:“你鼓励他们挑战吗?他们在玩命!你想想你在说什么!”

    舒曼崩溃,声音提高,变得尖厉,刺耳:“我累了一个月回家就是这些烂事儿,你闲着没事儿,怎么就不能对孩子耐心一点儿!”

    耿直控制着,脸色渐冷下去:“我闲着了吗?我怎么闲着啦?”

    舒曼看着耿直冷漠的样子,也冷下来,背过身,冷冷道:“对,你忙,你是大忙人,你比谁都忙,行了吧?”

    耿直:“你这叫什么话?明明孩子犯错,你怎么冲我来了?”

    舒曼极力控制着焦躁:“能不跟我吵架吗?我刚到家,我很累。”

    耿直:“我不是跟你吵架,是讲道理。你要维护我在孩子面前的尊严!”

    舒曼忍着:“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耿直欲言又止,冷冷地盯着妻子,二人对视。耿直转身,默默走出,用力关上房门。舒曼拿起包,突然用力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