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无名之人

聪明的小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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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茜病了,是脏病,曾经让上流人士流连忘返的诱人容貌此时只剩病态的皱纹,不到三十岁的她却像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一般,躺在床上忍受仅有的贫困潦倒。

    往日不再,没人邀请她跳舞,没人邀请她喝酒,没人再夸她美貌如花。

    她失去了一切,她的爱人,她的美貌,她的儿子。

    十年前,霍德尔1108年。

    弗莱姆帝国的使团车队驶入圣卡尔都的城门,他们即将在这座古老的帝都中敲定一份合约。

    围观的人们欢呼雀跃,这是霍德尔的胜利。

    车内的众人垂头丧气,这是弗莱姆的战败。

    外围的女人牵着孩子神色复杂,她的男人并未随着胜利凯旋,一个月前她收到了一份抚恤金。

    马车远去,女人轻叹一声,牵着儿子远去。

    懵懵懂懂的男孩一遍又一遍问爸爸在哪,女人一路苦着脸一言不发。

    到了,母子来到帝国数一数二的娱乐会所黑美人前。

    抬头望着那象征堕落之爱的黑色玫瑰,女人心中思绪万千。

    一年前,在冬日帝国的暗中支持下,弗莱姆帝国对霍德尔发动侵略战争,同一时间,东边的撒古拉国也出兵来袭,霍德尔腹背受敌。

    泽维尔大人挂帅出征,她的丈夫应征入伍,这个软弱了一辈子的苦工毅然决然报名参军。

    女人得知这件事时只觉得荒唐,可下班后回到家,她看到一向不爱争斗的怂包男人正在用刀子打磨长矛。

    仿佛受到欺骗,又仿佛看到了幻觉,女人气急败坏地踢开一地的工具,厉声质问: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老娘了是吗!”

    男人没有看她,默默地捡回工具继续加工。

    “说话啊!当初你求婚时可说好了不轻视我的工作!”

    “我没有轻视你。”男人轻叹,终于抬头,露出红肿的双眼。

    “你……”

    “我想给你和儿子更好的生活,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会收到五十金币,足够解约,还能开一家杂货铺。”

    女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蹲下身子抱住刚哭过的丈夫。

    “抱歉,我害怕,我怕你回不来,我不想要金币,我只要你和儿子。”

    “可是结婚时我答应过你。”男人哽咽,“我们的儿子一定要在正常人家长大。”

    女人只是低声抽泣。

    男人拍了拍她的后背,“亲爱的,别担心,泽维尔大人这么厉害,一定能带我们回来。”

    “你必须回来,不然我就当一辈子的风尘女,让你坟前全是绿草!”女人恶狠狠地说道。

    “好好好,我会回来的,我答应你,老婆。”

    他回来了,可回来的是他的骨灰盒与金币。

    她抱着骨灰盒泣不成声,掉在地上的袋子里装着两百枚闪闪发亮的金币。

    听说那个男人在攻城时冲上了城墙,别人都被赶下去了,就他死也不退,最后被被砍成肉泥,他受到了泽维尔大人的嘉奖,抚恤金分文不少地送到她的手上。

    跑腿的小官告诉她,她的丈夫是英雄,可是……

    平时的他被她掐一下都得惨叫着求饶啊。

    “一定很疼吧。”女人哭干了眼泪。

    “妈妈,我们要进去吗?”

    男孩稚嫩的声音打断女人的回忆,她望向那扇星光大门,摇了摇头。

    “不进,永远不进。”

    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披头散发的女人骂骂咧咧地被扔下车。

    “我是特里尔先生的女人,你们这么对我他会弄死你们!”

    车上的人面无表情地拉上车门,马车随即绝尘而去。

    疯女人想追上马车,但刚跑两步便摔倒。

    她哭丧着脸,回过头,看到向她伸手的妇人,

    “乔茜,你还是回来了。”

    “我不要你管!”乔茜不客气地打开伸来的手,狠狠瞪了一眼后跑进了会所。

    “妈妈?为什么那个阿姨要进去?”男孩不解地问道。

    女人慈爱地摸了摸男孩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父亲给了我们新的选择。”

    “走,去吃你最爱的肉酱面。”

    男孩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呼,而是问道:“爸爸也去吃吗?”

    女人抚摸儿子的手停住了,但也只是一会。

    “嗯,他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虽然看不见。”

    母子二人手牵手走向人间烟火,白鸽飞过,留下三道长影。

    乔茜回到了黑美人,明明一年前她离去时发誓永远离开。

    那个男人明明答应了她,可短短一年时间他便腻了,忘了一切誓言。

    从老板的办公室出来时,乔茜的衣衫比来时更加凌乱,两侧传来同事们的嬉笑声,她低着头,十米不到的走道仿佛无穷无尽。

    “哈哈哈,这个蠢货,以为勾引上贵族,结果才一年就被抛弃了。”

    “看她当初离开时的神气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当皇妃。”

    “哈哈哈,你们瞧她那眼神,小心晚上找你们。”

    “好啊好啊,我也想尝尝,贵族的情妇和一般的情妇有啥不一样。”

    “哈哈哈哈!”

    在嘲笑声中,身心俱疲的乔茜回到了房间,她缩在角落,止不住地哭泣。

    霍德尔西征军凯旋,数万军人光荣回家,娱乐场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进入火爆期,这也是乔茜能被重新接纳的原因。

    乔茜受到了关照,就和那个清洁工说的一样,偷腥的男人都很好奇她和别的情妇有什么不一样。

    九个月后,乔茜生下了一个男孩,没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五年后,年过半百的清洁工特瑞牵着脏兮兮的男孩来到乔茜的房间外,正巧客户一脸满足地出门。

    特瑞进门,正好看到对着镜子补妆的乔茜。

    “麻烦。”乔茜回头随便瞧了眼,便再也没看一眼。

    “乔茜,他只是个孩子。”特瑞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女孩!”乔茜不耐烦地说道。

    这已经是她第三十三次丢弃男孩。

    “妈妈……”男孩受到惊吓,软糯糯地抱着特瑞的大腿。

    “别叫我妈妈,你个野种!”

    乔茜发怒,扔出的盒子砸在特瑞的身上。

    “特瑞叔叔。”

    特瑞挡在男孩身前,这才避免男孩被铁盒子砸破头,他自己却重重咳嗽起来。

    “哼,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出生在这地方的男人更不是。”乔茜看也没看两人,回头继续补妆,也许是心情不好,频频失误。

    “我们走吧。”特瑞摸了摸男孩的头,牵着他转身出门。

    走道中时不时能听到污言秽语,就和来的时候一样,特瑞捂住了男孩的耳朵。

    “哟,这不是特瑞吗?你又去捡儿子了?”迎面走来的几人有男有女,都是这里的服务员,见到特瑞便出言嘲讽。

    特瑞没有理会讥笑,牵着男孩离开,却被挡住去路。

    挡路的是一个面色不善的肥婆,看她戴着一堆闪闪发亮的首饰便知道她是个贵族,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抓奸吗?

    “把他卖给我吧,反正这个孩子出生在这里不会有未来。”

    男孩好奇地抬头,可看到对方侵略的目光时,他怯怯地躲到特瑞的身后。

    特瑞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摇了摇头。

    贵妇冷笑,一摆手,身边的保镖便拿出一张钞票,面值一金币。

    特瑞不为所动,在贵妇的授意下,保镖又拿出九张。

    特瑞咽了口唾沫,却还是摇头,握紧了男孩的手。

    特瑞的反应逗笑了贵妇,她拿出一打钞票,拍了拍特瑞苍老的脸颊。

    “你以为我在和你交易?”

    一百钞票落在地上,贵妇不容置疑地开口:“他我是一定要带走的,现在跪下捡还来得及。”

    特瑞苍白着脸,双腿不停颤抖,佝偻的脊背弯的更狠了。

    男孩恐惧地抱紧他颤抖的大腿,一双眼睛不敢再睁开。

    几个保镖一拥而上,分开了两人。

    “特瑞叔叔!”

    特瑞被推倒在地,倒在那一地的钞票中,眼睁睁看着男孩被拖走。

    他不敢看男孩绝望的眼神,他害怕在噩梦看到。

    他听不见周围的指指点点与唏嘘,直到一个人走过来捡钱。

    他掐住了对方的手,声音悲愤交加。

    “乔茜,他是你的儿子。”

    乔茜不以为然,“一个价值一百金币的儿子,确实值得。”

    “他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珍惜!”

    乔茜挣脱他的手,嫌弃地擦了擦,然后继续捡钱。

    “乔茜!在你眼中钱比儿子还重要吗!”

    乔茜停下动作,扭头看他愤而落泪,不禁嗤笑,

    “你个为了还赌债卖掉妻子女儿的人渣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特瑞被戳中痛点,悲愤,悔恨,懊恼,绝望,一切又一切的情绪只能化作泪水。

    他曾有一个幸福的小家,有不那么漂亮却老实的妻子,还有听话懂事的女儿,她们不嫌弃自己仅仅是个清洁工,每天不管多晚都会等他回家。

    可是那一天,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家庭。

    他被朋友拉去喝酒,喝完便听到对方炫耀,一个晚上就赚了一千银币,给老婆买了最新的兽皮大衣,儿子也送进了学校。

    在他的追问下,朋友指了一条明路,一条将他和家人推向深渊的不归之路。

    第二天,特瑞揣着一袋银币,心虚地回到家里,推开门便看到等了一夜的妻子。

    为了安抚妻子,他拿出了所有的银币,只说是大人物赏的,真实来历他不敢说,妻子想追问,但女儿醒了,便没多说。

    钱来的这么容易,特瑞没了老实干活的心思,以往的勤劳好男人整天就泡在赌场里。

    赢的钱越来越多,特瑞在虚无缥缈的富贵中忘乎所以,以至于不止一次辱骂追问他的妻子。

    从来没被他骂过的妻子落泪了,他也恢复了理智,决定收手,为了妻子女儿还有未出世的儿子。

    可是,来到赌场拿回本金时,朋友告诉他,今晚有个贵族要来,赢了他的话奖品是男爵头衔。

    特瑞心动了,只要获得男爵头衔,他就是贵族了,他的妻子是贵族夫人,他的女儿是贵族小姐,儿子从一出生就是贵族少爷。

    于是他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他以为自己会和往常一样获得胜利,然而他再也没获得幸运女神的眷顾,他输的一塌糊涂,之前赚的钱输的一干二净,还倒欠了赌场的钱。

    往日的亲密好友换了张脸,狰狞可怖,他带着一大帮人,架着特瑞闯进他的家中。

    二十年了,特瑞至今仍记得妻子女儿被带走时那绝望的眼神,每个晚上他都会梦到,男孩被带走时一定也一样。

    “不,不,不!”特瑞发狂地撞倒乔茜,在她的怒骂声中冲出会所。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特瑞找不到男孩,想要张嘴,却又愣住了,那个孩子没有名字。

    可笑,那个男孩出生起就不受待见,他的母亲连名字都懒得取。

    一直到深夜下起大雨,特瑞失魂落魄地回到会所,推开房门,却看到梳妆台前的乔茜,她掩着面似乎在哭。

    “都说了没必要,白费力气。”

    乔茜擦了擦脸,又拿过钞票数了数,可数了好几遍总是到一半就数错,次数多了她没了耐心,重重放下。

    “滚,我要休息了。”

    特瑞一晚上没睡,一旦睡着,他一定会梦到失去妻女的那一天,她们会和男孩一起,绝望地看着他。

    夜尽天明,特瑞如行尸般去上班,来到黑美人的门前,一个男孩躺在那里。

    特瑞以为是幻觉,可他走近一看,真的是那个男孩,他似乎淋了一夜的雨,睡在地上面色通红。

    特瑞摸了摸男孩滚烫的额头,便意识到他生病了,抱起他就往医院跑。

    深巷中的小医院里,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咳嗽的男孩,只说了一句话,“准备交费。”

    特瑞掏空了全身的口袋,凑出一堆铜币,呈给医生。

    医生嫌弃地看着那几枚发黑的铜币,捏住鼻子扇了扇,“我会给他开一天的药。”

    交不起住院费,特瑞抱着喝完药的男孩回到会所。

    会所的人对他们避之不及,纷纷让道,特瑞不在乎,他敲响了乔茜的房门。

    乔茜不耐烦地打开门,在她身后是脱到一半的客户,因为好事被打断而面露不悦。

    “你儿子病了,需要钱。”

    乔茜这才注意到特瑞怀中的男孩,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是湿润的,可她很快变回不耐烦的表情。

    “钱钱钱,我给你行了吧,以后别带他出现在我面前!”乔茜骂骂咧咧地从柜子里拿出几张钞票扔到门外。

    特瑞默不作声,弯腰捡起钞票,头也不回地离开。

    特瑞买了不少食物,包括肉,为男孩熬了肉粥。

    过了几天,他听说有个大臣家里失火,被挖开时地下室有不少小孩的尸骨,这让特瑞吓坏了,叮嘱男孩平时不要乱跑。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道:“那我能去找妈妈吗?”

    “不行,你妈妈很忙。”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男孩每天窝在小屋里,等着特瑞回家,每次他回来都会带好吃的。

    有时半夜,男孩受不了特瑞的鼾声,会偷偷跑出门,他不敢跑太远,就坐在屋子外面静静聆听夜风,数着天上的星星。

    有时他出门时会听到动静,每次都会吓得他跑回屋内,好几天不敢再出门。

    有时特瑞鼾声小点,他乖乖躺床上,却又听到女人的抽泣声,本就胆小的他这个时候会把脑袋缩进被子里,等抽泣声停止才探出头。

    又是五年过去,这五年间发生了很多事,马斯克叛乱,利威尔叛乱,斯巴达克叛乱,兽人犯边,撒古拉卷土重来。

    帝国内忧外患,泽维尔大人带病复出,再一次挽救帝国。

    特瑞想报名参军,可惜因为腰病没能通过。

    这天,和往常一样,男孩跟着特瑞去看妈妈。

    “乔茜那家伙也是倒霉,居然中招了。”

    “听说那个男人被小姐骗光了全部财产还染了病,就到处报复。”

    “天使之爱那边也有人中招了,真是太可怕了。”

    男孩似乎意识到什么,松开特瑞的手冲向妈妈的房间。

    推开门,他看到的是卧病在床的乔茜。

    “妈妈!”

    男孩推了推母亲,女人憔悴无神的面容微微动了动,睁开空洞的双眼,看到男孩的那一刹那闪过若有似无的光芒。

    “你来干什么!笑话我吗!给我滚!”乔茜推倒了男孩,可不管她怎么打骂,男孩照样扑过来。

    “乔茜,你打孩子干什么!”特瑞冲进来扶住男孩。

    “我打我儿子用得着你管?”

    “你承认他是你儿子了!”

    乔茜哑然,坐在床上抱头痛哭。

    “你以为我不想认他吗!我是他的母亲啊,我生下了他啊。”

    “我就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这辈子已经完了,他不能和我一样……”

    “妈妈。”男孩轻轻扶住乔茜。

    “别,妈妈脏。”乔茜推开男孩,却还是被抱住。

    “妈妈不脏,妈妈最美。”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啊!”

    看着抱成一团的母子二人,特瑞心中同样伤感,毫无防备地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黑美人的老板,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胖子,和他一起的是虎背熊腰的女管事。

    “哭什么哭,还让不让做生意了,有病就去治,别污了老子的地。”

    “好,我去治,我去治。”乔茜怕极了两人,下床就去拿钱。

    “不用了,得过脏病的女人治好了也没人要,你给我滚吧。”

    乔茜没有理会,她拉开抽屉,抽屉里的钱却被一只大手抓走。

    “我的钱!还给我!”

    乔茜被推倒,爬起疯魔般的扑过去抢钱,被一脚踹翻。

    “不许欺负妈妈!”男孩扑过去咬住了对方的大腿。

    “你个野种,松嘴!”高大威武的保镖怎么也拽不开男孩,大腿传来的剧痛令他面容扭曲。

    于是他抽出棍子狠狠砸在男孩头上,男孩头上很快出现血迹,昏了过去。

    “疼死我了,狗崽子,我打死你!”一群人围着男孩拳打脚踢。

    “住手!他还是个孩子!”特瑞被人拉着,只能无力嘶吼。

    “不要,不要,住手!我不要钱了!”乔茜扑过去护住儿子,苦苦哀求,等暴行结束她已经遍体鳞伤。

    “哼,你染了脏病坏了我的生意,这点钱就当赔偿,滚吧!”

    三人被赶了出去,特瑞扶着母子二人离开,那些喜欢说风凉话的同事们这一次始终没有出声。

    晚上,在简陋的屋子里,乔茜醒了。

    “特瑞,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特瑞沉默,他和乔茜的母亲是同乡,当初乔茜的母亲就是被人欺骗感情,拐卖到黑美人,后来生下乔茜,父亲是谁无从得知。

    后来乔茜的母亲人老珠黄,被老板送去边境,再也没回来。

    乔茜因为是女孩被黑美人留下,训练,用来招待达官贵人。

    乔茜成年的那一天,她的初夜被一位贵族买下,她也动了情,与对方海誓山盟。

    乔茜以为自己能脱离苦海,可男人只是逢场作戏,一年不到就抛弃了她。

    乔茜以为自己回来工作就能刺激到那个男人,然而她等了十年也没能等到他。

    哥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你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不,我有罪,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有罪。”乔茜看着天花板喃喃。

    “别多想,你的病会好的。”

    “好了又怎样?我在那种地方长大,除了勾引男人,还会什么?”

    “不会可以学,想想你儿子。”

    乔茜侧过脸,看到熟睡中的儿子,少有地露出幸福的笑容,就像和那个男人的初遇。

    “特瑞,我求求你,替我照顾好……”乔茜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她从未给过儿子名字。

    乔茜轻叹,从衣服的夹层中取出一张旧钞票,颤抖着递给特瑞。

    “就剩这点了……给他买药吧。”

    “还有,我好想回家。”

    三人回到了那个荒芜的村子,找到了乔茜外公的家,那儿已经破败很久,不远处坐落着两个土堆。

    乔茜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特瑞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却又无能为力,治疗脏病需要的钱他们负担不起。

    男孩不见了,他偷听到二人的谈话,他不懂什么是脏病,他只听出来妈妈病了,需要钱。

    男孩按着记忆进城,茫然地走来走去,看到商店中文质彬彬的男人拿出钱包,露出满满的钞票,他望眼欲穿,仅仅是一张也许就能救下母亲。

    可他无法动弹,只能静静看着男人离开,因为特瑞叔叔说过,不属于自己的钱财不能贪心。

    他在城中待了一天又一天,白天去捡别人掉下的钱,晚上就在垃圾桶里翻找吃的。

    这天他在地上看到一张钞票,欣喜地跑过去捡起,抬头却看到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

    男人拿走了钞票,还踹了他一脚,男孩倒在地上,兜里的铜币掉了出来,一众衣衫褴褛的人围过来,散开时男孩才发现自己的口袋空了,这几天捡到的钱全部不见了。

    男孩没有沮丧,因为他看到一些和他一样大的孩子,他们守在路边,每当有马车停下时会有仆人拿小台阶放到车门前,这种时候会有孩子抢在仆人之前跑到车门前跪下当凳子,随后车门打开,里面衣着富贵的人踩着他们下车,再随手扔点铜币。

    于是男孩加入了那帮孩子,每当有马车靠边,他都是跑的最快的那个。

    第一次因为不熟练,下车的富人差点摔倒,不仅没给钱,还骂了他一顿,仆人又给了他一脚,引起周边的哄笑。

    男孩没有气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其他孩子如何做的,反复学习下跪的动作,学着让背部平坦,做到协调快速又稳固。

    于是第二次他成功了,被乘客赏了两枚铜币。

    第二天,他第一个守在路边,因为他昨晚就在路灯下过夜。

    一天时间,他收获了二十多枚铜币,他露出喜色,离治好妈妈又近了一步。

    有一天,他在翻垃圾桶时被一个垃圾袋砸到,摊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一块只咬了一口的面包,于是他吃了这些天最饱的一顿。

    “妈妈。”男孩盖着报纸,在昏暗的墙角渐入梦乡,梦中妈妈收到他的钱,买了药,治好了病,特瑞叔叔把小木屋修缮了一番,他们三个永不分开。

    朦胧中,男孩感觉有人在翻自己的口袋,他瞬间清醒,却被一群和他一样的小孩围住。

    一个大孩子把他一脚踹倒,“就是你小子抢了我们的生意。”

    男孩紧紧抱着怀里的钱,有过一次经历的他死也不松手,任凭这些孩子对他拳打脚踢。

    男孩怀中的五十六铜币是他这些天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被抢走的话妈妈可能就等不到他了。

    “把钱交出来,以后跟哥混。”大孩子打了一会便说道。

    男孩摇头,于是又挨了一顿毒打。

    “臭小子,几十枚铜币都没见过你用,你留着干嘛?”

    “钱,可以救妈妈……”

    “这小子皮也太厚了。”领头的大孩子似乎是打累了,于是叫停所有人。

    “算了算了,这小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次就放过他。”

    大孩子不仅放过了男孩,还邀请他加入,男孩没太听懂,但他知道钱保住了,所以很开心。

    男孩加入了小乞丐团体,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在大孩子的领导下分工明确,大孩子告诉男孩,这种接车的工作更适合那些体质壮实的,身体残缺的因为行动不便就被安排在慈善食堂外,领取为数不多的救济粮,而他这种跑得快的有更好的选择。

    于是第二天,男孩一大早就跟着大孩子蹲守在读书会外。

    随着读书会开门,一个又一个小孩围到窗口前领取报纸。

    大孩子告诉男孩,这个读书会是布里兹家族开办的慈善报社,时不时会有作家在上面刊登文章,免费给他们这些孩子卖,一张报纸一枚铜币。

    “卖报了卖报了,新兴军团诞生,暴风军团首战大败兽人游猎!”

    “号外号外,巨岩军团与铁血军团联合作战,斯巴达克叛军全军覆没!”

    中午休息时,男孩盯着报纸看了许久,不怎么认识字,所以看不懂,只觉得照片上的大哥哥特别帅。

    大孩子见状给他读了一下,

    “这是雷诺将军,布里兹家族的大少爷,说起来这座城市的每一个流浪儿都受过他家的恩惠。”

    男孩懵懵地点头,布里兹,记住了。

    就这样,男孩跟着大孩子卖报,一段时间里几乎跑遍整个城市。

    看着兜里的铜币越来越多,男孩越来越开朗。

    这天有个小乞丐慌慌张张找到大孩子,告诉他大事不好了,小茨刚受伤了。

    孩子们立马跟跑去富人街,那里围观的人围成一圈又一圈,男孩和大孩子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到的是口吐鲜血的茨刚,和得意洋洋的胖富人。

    “大哥,这个胖子强迫茨刚接车,茨刚承受不住就……”

    “敢骂我?”那个胖富人一发话,身旁的保镖立马把说话的小乞丐拉过去掌嘴。

    “住手。”男孩第一反应是阻止,被大孩子拉住,他摇了摇头。

    胖富人发泄完后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离去,围观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茨刚!阿列克谢!”人群很快就散了,只剩孩子们扶着同伴哭泣。

    小茨刚已经没气了,但阿列克谢还有救,于是大家把阿列克谢送到医院,却被天价医疗费挡在门外。

    男孩弱弱地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

    深巷的小医院中,还是那个医生,只是五年过去他的头发掉了不少。

    “他伤的太重,体质太差,需要调养两星期,算上营养费,一天五十铜币,共计七百铜币。”

    七百铜币对孩子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大孩子首先拿出身上的所有钱,七十二铜币,其他人也掏出所有钱,加起来不过四百多,只够四天。

    男孩颤颤巍巍地拿出他的破布袋子,倒出里面的一百三十二枚铜币。

    “那我打个八折,一共五百六十铜币。”医生收下所有钱,又随手抓了一把还给孩子们。

    出去医院后,男孩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大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你妈妈治病的钱。”

    男孩没有说话,大孩子这才注意到他在哭。

    “妈妈,治不了了。”

    大孩子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说道:“还有一个办法。”

    男孩抬头看向他。

    “过两天会有一场慈善晚会,到那时会有很多富人的马车经过。”

    男孩眼中再度有了光。

    两天后的晚上,大孩子带着所有身体较壮的流浪儿等候在会场外。

    由于是慈善晚会,巡逻的卫兵不会驱赶流浪儿。

    晚会开始前,大孩子闲的无事,主动和男孩聊了起来。

    男孩这才知道,大孩子和他一样没有名字,自他记事起就在城里流浪,没有父母没有家,后来就做了流浪儿的老大,大家都称呼他老大或者大哥,名字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

    “知道吗,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攒钱买个房子,然后租出去,这样每天都有钱赚,不用天天乞讨。”

    “那你不乞讨做什么呢?”

    “学习啊,我平时有空都会留一份报纸,试着认识上面的字,我听报社的大姐姐说,只要学会所有字,我以后就能工作,结婚,我就有家了。”

    “加油。”

    “你也一样。”

    唠嗑中,马路上一辆又一辆豪华马车缓缓驶来,大孩子拍了下男孩,准备工作。

    马车停下,也许是看到了路边的乞丐们,马车停下后没有仆人出来,立马有孩子自觉跑过去跪下趴着。

    车门打开,雍容华贵的女人踏出脚步,锐利的后跟扎在小乞丐的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女人看都没看一眼,下车后从钱包里随手掏出一枚银币扔下。

    不断有马车停在路边,下车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个孩子看到这一幕觉得新奇,好奇地问自家父亲。

    “你不好好学习就会和他们一样。”

    “啊,我才不要,我要学习。”

    那位父亲嘴角勾起笑容,他很高兴女儿的懂事,便从钱包里拿出一枚银币扔下。

    不一会儿,孩子们收获了十几枚银币。

    男孩抓着大孩子激动万分,

    “太好了,只要多接几次妈妈就有救了。”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大孩子前方,他手脚麻利地过去跪下。

    车门打开,一张粉雕玉琢的可爱脸蛋探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怎么了?”男孩不明所以,车上的人迟迟不下来,大孩子就要一直跪着吗?

    没一会车门又开了,女孩直接跳了下去,没有碰到大孩子。

    一位山羊胡子管家探出车门,对着大孩子说道:“孩子,你不用这样。”

    大孩子似乎颤抖了一下,但他依然跪着。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蓝色小短发,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蹲下递给大孩子,“唉,这是我下个月的零食钱,都给你吧。”

    大孩子虽然诧异,却还是接住了金币。

    管家下车对着车夫说了两句,回头牵住女孩的手,“好了小姐,我们得进去了。”

    “好的。”

    两人走后,大孩子愣在原地,男孩去拉他,才听到他呆愣的声音。

    “布里兹的家徽,她是布里兹家族的人。”

    马车很快变少了,孩子们得了不少小费,男孩数不清,但他知道有很多很多。

    大孩子没有说话,男孩却注意到,不知何时附近多了很多卫兵,他们目光都很贪婪。

    “大哥,我们走吧。”男孩拉了拉大孩子,一枚金币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两人刚转身便撞到身后的两个卫兵。

    “交出来。”

    对方眼神凶狠,声音不容置疑,男孩被吓到了,眼睁睁看着大孩子颤颤巍巍地拿出金币,被对方一把夺走。

    “算你听话。”卫兵把金币放兜里,又拿出一枚铜币扔地上。

    男孩再看其他人,手中的银币全部被强行换成铜币。

    男孩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

    他听到了贪婪的卫兵轻蔑又得意的冷笑。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来了,大概是最后一辆,大孩子拍了拍男孩,就剩他了。

    男孩点头,小跑到路边,在车子停下后跪下,背部挺直。

    他等了一会儿,车门开了,随即一只小脚踩在他的背上,对方似乎很小心,没怎么弄疼他,随后是第二个乘客,也是小脚丫子。

    没人再下车,也没硬币落地的声音,男孩冒出冷汗,耳边却传来冷清的声音。

    “苏菲亚,他似乎不想要。”

    男孩抬头,一个天使般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她的紫色长发好美,而她伸来的手中放着一枚金币。

    “你不想要?”

    她的声音好甜美,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

    男孩摇了摇头,伸手就要拿,可又不敢碰女孩洁白无瑕的小手,一时间进退两难。

    苏菲亚将金币放到男孩手上,金币落到手心的一刹那,男孩双眼溢出热泪。

    金币,可以治好妈妈,有了它,妈妈一定高兴。

    也许是从眼神中读出了什么,苏菲亚回头喊了一声,“莎菲雅。”

    另一个紫蓝色长发的女孩半不情愿地拿出一枚银币放到男孩手上。

    “谢谢。”

    “不用谢,你要多笑笑。”

    苏菲亚转身进了会场,莎菲雅紧紧跟在后面,男孩看着那娇小的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

    妈妈,等我!

    男孩转身就跑,当即引起那些卫兵的注意。

    “站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乞丐都抓住了附近的卫兵,阻止他们追出去。

    这些卫兵都身强力壮,三两下就摆脱了乞丐们,男孩还没跑远他们就追上,团团围住。

    男孩无路可退,抓紧手中的钱,就和那晚的五十六枚铜币一样紧紧护着。

    这是妈妈的生命,不能放手。

    “敢跑,你知道破坏规矩要喂鱼吗?”

    卫兵们围住男孩,一个个面色狰狞。

    不远处,苏菲亚似乎有所感应地回过头,看到这残忍的一幕,轻声道:“莎菲雅。”

    莎菲雅没有多说,操控水流汇聚为弓箭,射出一箭。

    那边卫兵抬起的脚就要落下,突然一发水箭从他头顶擦过,不仅射掉帽子,还给他秃了顶。

    卫兵们愕然回头,看到苏菲亚冷冽的目光时他们自觉散开。

    疼痛迟迟没有传来,男孩抬头看到苏菲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苏菲亚冲他微微点头,转身进了会场。

    大孩子拉起发呆的男孩就跑,生怕苏菲亚走后又有人变卦。

    当晚,孩子们聚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顿,庆祝男孩买到了救妈妈的药,也庆祝今天的大丰收。

    男孩买到药后还剩不少钱,全部给了大孩子。

    大孩子只收了一部分,还有五百铜币都塞给了男孩,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都是没有家的孩子,你不一样,你一定要照顾好妈妈,珍惜家人。”

    男孩含泪点头,“我的家,是大家的家。”

    大家抱在了一起。

    时隔一个月,男孩回到了小木屋,老远就看到特瑞叔叔一脸颓丧地坐在门前。

    “特瑞叔叔!”

    男孩飞奔过去,特瑞听到声音抬头,随即热泪盈眶。

    “臭小子。”

    两人喜极而泣抱在一起,一个月不见男孩大了不少,特瑞老了不少。

    “咳咳咳,儿子……”

    听到母亲虚弱的声音,男孩跑进屋子,拿着药晃了晃。

    “妈妈,有药了,可以治病了!”

    乔茜却看也没看药,她吃力地伸出手,抚摸男孩脏兮兮的脸颊,摸到脸上的伤口时,她泪眼朦胧。

    “儿子,妈妈对不起你。”

    男孩不懂妈妈为什么哭,于是他拿出钱袋,把五百铜币都倒了出来。

    “妈妈别哭,有钱了,应该笑。”

    看到那一堆钱,乔茜哭得更凶了,难以想象儿子在外面到底遭了什么罪。

    “妈妈别哭,我会赚更多钱。”

    “傻孩子,妈妈不要钱,妈妈只要你平安。”

    吃了药后,乔茜的病情得到缓解,笑容也更多了,只是每次男孩想和她睡,都会被她推开。

    “妈妈脏,去和特瑞叔叔睡。”

    “妈妈,特瑞叔叔是我爸爸吗?”男孩趴在床边,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大哥说,爸爸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男人,也是最爱妈妈的男人,他会为我和妈妈遮风挡雨,特瑞叔叔不就是这样?”

    乔茜沉默了。

    “妈妈是不是不高兴?那我不说了。”男孩赶紧捂住嘴。

    “不是不是,特瑞叔叔当你爸爸妈妈很高兴,只是妈妈配不上他。”

    “不对啊,特瑞叔叔明明说他配不上你,不行,我得去问他。”

    “诶,等等,回来!”

    不一会儿,男孩拉着特瑞回到屋子里,“特瑞叔叔,快告诉妈妈,你愿不愿意做我爸爸?”

    “我我我……”特瑞支支吾吾,老脸红透了。

    “唉,孩子,妈妈没有资格……”

    “才不是,妈妈是世上最美的女人!”男孩嚷嚷。

    “啊?谁告诉你的?”

    男孩指向特瑞,“是特瑞叔叔亲口和我说的。”

    特瑞:……

    乔茜:……

    那一夜,男孩在特瑞的房间一个人睡。

    第二天吃早餐时,男孩喝着玉米糊糊,问了特瑞一个事:“特瑞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学习?”

    “不改口?”

    “哦,爸爸,我想读书。”

    特瑞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也对,你这么聪明,不上学就可惜了。”

    乔茜却按住了特瑞的手,“可是学校在城里。”

    “没关系,村里的老村长不是闲着没事吗,等会我带点鸡蛋去看看他。”

    当天下午,男孩见到了那位酒鬼村长,老村长不喜欢乔茜和特瑞,想拒绝,于是要求男孩写几句话,结果男孩通过了。

    “可以啊,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眼巴巴地看向特瑞,特瑞沉思片刻,突然想起,妻子怀孕时曾问过,如果孩子是男孩,该叫什么名字。

    “就叫杰拉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