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裘

戴阿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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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端王说。

    回忆往事,眼神略带苦涩。

    琉璃暗觉不妙,可又不能不听。

    那是孝哀太后病逝前的一年,年幼的端王还未封王,养在太后宫中。

    现在被称为明君圣主的皇上,那时候也只是个十岁幼童。

    “皇兄成天都很忙,每天仍坚持到长乐宫晨参暮省。”

    有时晚上稍有空闲,两兄弟还会一起玩耍。

    在端王的记忆中,童年再没有比那更快活的时候,也再没有比那更温柔的母后。

    有一天夜里,孝哀太后与小皇上之间却突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可惜,当时本王年岁太小,完全不知道是为何故。”

    听端王这样说,琉璃便松了口气。

    这种深宫秘辛怎能让她这样的平民百姓听见呢?

    要是真听了,以后为了表示对端王的忠心,她也只好用自尽来保守秘密了。

    “不过,有几句话本王却记得清清楚楚。”

    端王握住琉璃的手,将冰冷的手指从她脸侧掰开。

    “琉璃小姐是觉得冷么?”他略表惊讶。

    “略有一点。”

    总不能说,民女这是自捂双耳非礼勿听。

    端王轻笑:“每回琉璃小姐这样缩成一团,模样煞是可爱,倒让本王想起一种小兽。”

    他拉了拉肩上的轻裘,似在考虑。

    琉璃赶紧推辞:“王爷不必顾虑,琉璃并不冷。”

    生怕端王慷慨,会像那夜送大氅一般,把这轻裘披到她身上。

    这岂是她敢披的?

    非羔非狐,毛茸致密如锦缎,一整片看着是玄紫近墨色,仔细看又隐隐流动着银辉。

    显然是珍贵还在“五裘”之上的“银针海龙”。

    海龙生在极遥远的北海之滨,常年在冰海中游动,一身毛皮又细密又轻软,不仅人穿着暖融融,密不透风,而且雨雪滴水也渗不进。

    如此稀有宝贵,当然只限皇族才能用。

    “也是。今天来的人多,说不准哪个就爱嚷谮越啊违制。”

    端王叹了一声,伸手将琉璃拉近身边。

    “岂曰无衣?与子同裘。”他喃喃道。

    轻裘一裹,就把她打着颤的娇躯裹了进来。

    也说不清是银针海龙的暖意,还是端王的体温,烘得琉璃体内体外一片灼热。

    “可喜尺寸足够,咱们挤一挤就好。”

    岂只是挤一挤,简直是亲密无间。

    琉璃觉得自己颤抖得比刚才还要厉害,却又只能僵着一动也不敢动。

    明知道相隔一百万种不可能,却又被迫靠得这么近。

    简直如坐炭火,如受酷刑。

    偏偏对方还浑然不觉,只管继续哀凄凄回忆童年。

    温醇的声音近在耳侧,就算她不想听也不行。

    “自作自受。那天晚上,他们叫嚷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端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琉璃却觉得他应该很伤感。

    试想多年前那个夜晚,母子相对恶言,相互指责对方是自作自受。

    那个夹在中间的小孩子该有多么惊恐彷徨?

    “我从未见过母后那么伤心,也从未见过皇兄那么失控。”

    他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

    琉璃能感觉到那股气流在他胸膛里百转千回,郁结成块垒。

    所以,甚至忘了自称“本王”么?

    纤手伸出,想要抚慰那个藏在朱袍底下的小孩子,终于还是忍住了。

    想不到端王的手倒像长了眼睛,反手一握就将她握在了掌心。

    轻轻一握,倒成了他来安慰她。

    “无妨的。其实那时候,我也并不害怕。”

    可是琉璃害怕。

    “反倒有些兴奋,因为母后居然动手打了皇兄。贵为天子的皇兄,像上天一样不可侵犯的皇兄,居然乖乖跪在那里挨打。”

    说到这里,他甚至笑了笑。

    “母后空手打了几巴掌就打不动了,我居然跑上去帮忙。那时候人小,拿不动别的,就拖着这枝箫过去。”

    他从琉璃手中轻轻取过白玉箫。

    “你看,就是这支箫,我拿着它朝我皇兄背上狠狠打了几下。”

    琉璃哪里敢看。

    “后来不知怎的,我们母子三人就哭着抱成一团。隔日又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切都像未发生过。唯一断掉的,就是这支箫。”

    阿弥陀佛,如此便好!

    既然没有宫变,琉璃觉得自己的小命总算有希望保住了。

    “断箫无用,本该丢弃,我不舍得就要了来,后来又让工匠用玉重新包裹。”

    要琉璃说,一定是丢弃了好。

    就像不好的记忆,一定要赶快从心里抛掉。

    端王却说,万幸留下了这箫。

    “多年后我才发现,长乐宫中器具无数,但真正算是我娘旧物的,也只有这一支箫。”

    第二次,他没有称母后。

    “琉璃小姐,你可明白?”

    琉璃懵懵懂懂的,抬起眼来,迎向端王温柔的视线。

    “是我刚才说的故事,惹王爷伤心了。”

    石塔中的母子,深宫中的母子,都只能相依为命。

    两个孩子长大之后,人生天差地别,却因为琉璃而有了关联。

    莫非这就是命运?

    琉璃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发现那张俊秀无敌的面孔已经俯到自己眼前。

    “王,王爷?”

    “琉璃小姐,那晚后来你是不是又见过什么人?”

    银针海龙的温暖下,琉璃觉得自己僵成了冰块。

    “后来,后来我找到了宝瓶。再后来就被成大人他们找到了。”

    这的确是实话。

    端王却不肯信。

    “那晚塔中出事之后,本王可是非常愧疚,非常牵挂琉璃小姐。”

    再牵挂,不也仍跟着影卫连夜回城了么?

    琉璃暗中双手握拳,拇指指甲掐着皮肉,提醒自己不要陷入那双黑眸。

    那么黑,那么亮。

    “听说琉璃小姐平安脱险,本王真是又惊又喜。”

    又澄净,又幽深。

    “不知你是怎么找到出路的?”

    就像秋日的潭水,教人溺死而不悔。

    “我……摸黑摸着摸着,不知怎么就摸出去了。”

    潭水泛起忧伤的涟漪。

    “对本王也要保密么?”

    “琉璃不敢欺骗王爷!”

    端王眸光一闪,似乎还要再说什么。

    突然亭外传来一声怒斥:

    “阿崎,你这是成何体统!”

    阿崎?

    是了,端王的名讳正是越千崎。

    琉璃扭过头去,只见九曲石桥上有一小队人正匆匆走来。

    为首一人身着紫金袍,头戴青玉七旒冠,真是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