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义仓钱

鱼肉稀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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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三丫心里有些不悦,嘴上仍是好脾气的应着。罗文田送豆腐去了,罗文忠昨天急着回来劝架,落下一大堆没做完的活计,一大早也和罗小虎出了门。马三丫便请他二人在院子里稍等,自己进了屋去叫罗老太。

    听说来了两个白衫黑巾的人,罗老太立刻头也不疼了,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布鞋,口中“官爷,官爷”的叫着,忙不迭的出来将那二人迎进堂屋坐下。

    “二媳妇,快去倒水来。”罗老太朝着马三丫使唤了一声,也不敢坐,弯腰诚惶诚恐的向着那二人道:“二位官爷,咱们可是本本分分的人家……”

    绿豆眼男人往罗老太身上斜斜的打量了一眼,神情倨傲的问道:“你是当家的?”

    “我家大儿小儿都不在……”罗老太犹犹豫豫的应了一句,见马三丫还在一旁杵着,便没好气的瞪她道:“还不倒水去,快快快。”

    马三丫只得忍着一肚子的好奇出了屋,在她的印象中,这时候的官老爷历来都是高高在上,怎会突然登门造访普通的百姓之家?而且那二人一样的穿戴,衣料也极其一般,莫非是跑腿的衙差?

    周兰花说过,罗家当年可是在衙门挂过号的,虽说花钱消了灾,也没落下犯户底子,但到底是有过污迹……想到这儿,马三丫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连忙胡乱灌了一壶水,提着匆匆回到了堂屋。

    “……去岁是去岁,今年是今年,这都是县太爷吩咐下的,咱也没工夫和你磨嘴皮子,赶紧交了银子,误了办差你可担不起。”

    绿豆眼手上捧着一本翻开的线装书册,语气不满的说着。马三丫走到桌边轻轻瞄了一眼,见那册子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也不知是作何用途,便拿起茶盘里的杯子给他二人倒了水,放下水壶默默退到角落。罗老太被一席话说得嘴角都耷拉了下来,好半天才嗫嚅着道:“咱家咋能算中等下?去年还是下等上……咋算也轮不着咱家。”

    听到不是为了罗家的旧事而来,马三丫稍微松了口气。不过什么黄册,什么中等下等,她都全然不解,只得把眼看向罗老太。

    “黄册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咱可没工夫跟你在这儿磨叽。”绿豆眼把手上的书册抖得哗啦啦作响,满脸不耐烦的瞪着罗老太。

    罗老太并不识字,也不去看那黄册,闭严了嘴巴就是不答话。绿豆眼急得抓耳挠腮,拍着桌子正要出口呵斥,就听到外头传来几声脚步响,却是罗文田送豆腐回来了。

    “那么快就送完了?”马三丫赶紧迎出去,疑惑的问了一句。罗文田放下扁担挑子,连额头上的汗都没顾得上擦,一边解释着:“在街上听人家说县里下来收义仓钱,我回来看看,”一边拔脚就往堂屋里走。

    见终于来了主事的男人,那两个官差便不再与罗老太纠缠,径直转向罗文田说明了来意。罗文田要过黄册,仔仔细细看了一通,然后还给满脸惊奇的绿豆眼。干咳一声,走过去向着罗老太低声说道:“娘,册子上写得清楚,咱家订的就是中等下,回头我去坊长那儿打听打听,先把钱给缴了吧。”

    罗老太一下急了:“凭啥他们定啥就是啥?你个没出息的,咱家哪回不是下等上?咱没这个钱。”

    罗文田被骂得张口结舌,只得默然不语的看着罗老太,眼里也满是愁色。

    绿豆眼身旁那人忽然轻咳一声,语气谆谆的劝道:“老人家,这是今年重核的黄册,户头都是各乡各镇订好上报。咱们听差办事,您也别让我们为难,还是按数缴了吧。”

    罗老太眼里原本有了几分希望,听到这人也是催她尽数缴纳,脸色一下就黯了下来。见罗文田半天不发话,她只得愤愤的剜了个白眼,磨磨蹭蹭的往里屋走,走到门口又扭过头,满面阴沉的唤道:“二媳妇,你进来。”

    进了里屋,罗老太从床头抽出一把鸡毛掸子,到壁柜前踮起脚往顶上扫了扫,便转头使唤马三丫:“把箱子拿下来。”

    这屋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收拾过,鸡毛掸子扫那几下,弄得半空中到处都是灰尘在飘。马三丫被呛得咳嗽两声,连忙伸手捂了鼻子,抬眼一瞧,见柜子顶上搁着一个半大不小的旧木箱,便赶紧过去伸手去搬。箱子并不沉重,马三丫轻轻巧巧就搬了下来。却看得罗老太满眼心疼,连连着急的唤道:“慢着点,别碰了,哎哟,你轻点……”

    箱子一拿下来,罗老太赶紧将她挥开,蹲下使袖子往上面抹了抹,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伸到锁头前面刚要去拧。瞥眼瞧见马三丫还站在一旁,便不悦的皱起眉头,没好气道:“出去,惦记啥?”

    马三丫愣了一下,心里头顿时有了些不舒服。再怎么说她也算是罗家的媳妇,至于防得这么紧?看来罗老太当这个家也够精的,怨不得钱氏处处跟她对着,谁乐意被人当贼一样看?

    那两个差人早都等得不耐烦,看见马三丫出来,绿豆眼便没好气的催促了一句。罗文田赶紧转过来与他赔了个不是,然后走到马三丫身旁,宽慰的冲着她笑了笑。

    隔了好半天,罗老太才捏着个布包从里屋出来,扣扣索索的数了好一会儿,从布包里取出两串钱,黑着脸交给了绿豆眼。绿豆眼接过铜钱数了数,便从随身的褡裢里头拿出一只毫笔,伸出舌头往笔尖上舔了舔,然后往册子上大笔一勾,大大咧咧的笑道:“早缴晚缴都是缴,得了,走。”

    罗文田赶紧打起几分笑容,客气的将那二人送出大门外,等到转身回到堂屋,一张脸便立刻沉了下来。

    “娘,刚刚那两个是官差?他们这是干什么来了?”马三丫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好奇,一边动手收拾着杯子,一边扭头问向罗老太。

    “干啥?催命这是……”罗老太浑身的气正好没处发,恶声恶气的就嚷了过来。顿了顿,她又道:“见天的收这个钱那个钱,咱们家没田没地的,咋就定了中等下?不行,老二你赶紧去问问。”

    在马家的时候,马三丫曾经听田氏和马大牛说起过缴秋粮的事情,所以算得上一知半解。便接着轻声道:“现在也不是收秋粮的时候,怎么就要交税钱?”

    罗老太听了这话却更加火大,瞪眼看着她:“你个乡下人懂啥?这收的是义仓钱。咱家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没见谁救济咱们一分,一年到头催这个要那个,我看都是喂了狗吃了。”

    不交也交了,找自己发火有什么用?马三丫暗暗腹诽了一句,见罗文田应着转身往外走,便端着杯子跟了出来。

    “娘就那脾气,你别往心里去。”罗文田扭头看了她一眼,歉意的说道:“咱家定了中等下,一年得多缴好些钱,娘心里不好受。”

    马三丫轻轻“嗯”了一声,忍不住好奇问道:“什么叫义仓钱?”

    罗文田重重叹了口气,眼里的愁烦掩都掩不住,仍是站定脚步与她解释了一通。原来所谓义仓,是地方上由官府设立的储粮备荒的粮仓。其粮食来源,便是从百姓手中征收,无土地者折算银钱代替。而中等下等的说法,则是本朝将百姓按田产、财富、人口分为三六九等。等级越低税率也就越低,下等户最低三十税一,上等户最高十税一,上下竟相差三倍,也难怪罗老太先前会那般不情愿。

    至于这税收的名目,更是林林总总花样繁多,什么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市例钱、蚕盐钱……有田地的人家还可以缴纳粮食,像罗家这样靠着手艺和做小买卖为生,一年到头辛苦挣的银子倒大半缴给了官府,余下的只够勉强糊口度日。

    马三丫沉默了许久,都说苛捐杂税猛于虎,她从前只在书本上看见,如今切身体会,才知道身为底层百姓,活得有多么的艰难。而这还是在太平时期,若是家中有人生了重病,或是遇上灾荒,便只能苦苦挣扎,寄望于老天爷……

    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强烈的念头,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挣下一份活路来。哪怕自己从此以后就是马三丫,再也回不去过去的夏雪,既然老天爷这样安排,那就想法设法也要活下去,努力更好的活下去。

    “咋了?”见她有些发怔,罗文田轻轻开口唤了一句,又冲着她勉强笑了笑:“别想那么多,这些事儿不用你操心,有我呢。我去找坊长问问,你跟娘说一声。”

    马三丫送着罗文田到门口,看着他往长乐街另一头去了,才关上门转身回来。正要往灶间里去做早饭,就听见房门响了一声,钱氏睡眼惺忪的从屋里出来,打着呵欠问道:“是啥人来咱家了?”

    自从马三丫嫁到罗家,钱氏每天都是睡到吃早饭才起来。马三丫心里早有了些不满,便淡淡的回了一句:“收义仓钱的官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