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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走越近。
那是一个年龄大约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
他的个头不算太高,可能也就是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有着一头半长不短的黑发,并不显得凌乱,从前额上垂落下来的发绺,像女性刘海一样朝内弯曲着。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安静,甚至还有一点点羞涩。不过,皮肤颜色却表现出病态的苍白。乍看起来,很有些淡淡的忧郁气息。他身上穿着夹克式的夏制的战斗服,边缘已经磨损的非常厉害,塌漏出一缕缕明显可见的线头,还有从高弹尼龙内部凸伸出来的陶瓷装甲板。胸前的扣子开着,露出扎实坚硬的胸肌。这从某种方面补足了略显瘦弱身材上的视觉差。再加上笔挺高耸的的鼻梁,以及与头发颜色完全相同的眼珠,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力量与英俊的魅力。
刚硬,却不失柔化的成份。
上级军士从岩石上站起,朝着旁边的魏文靠了过去。右手下意识地抓紧突击步枪,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是他吗?”
魏文眯缝着双眼,轻点了点头,低沉地说:“也许吧!能够从那个方向过来。。。。。。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
几分钟后,他已经来到距离侦察小队只有三米多远的地方,站定。
雀斑列兵与上级军士已经改变了站位。他们以魏文为中心,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三角形。靠在岩石上的伤兵也调整坐姿,腿上斜放着一支上满子弹的AMP。这些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在对付陌生人侍候的最有效方法。如果需要,位于射击核心的这个年轻人,立刻会被毫无阻拦的凶猛火力彻底覆盖。
每一双眼睛都在望着他。
他同样也在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些人。
魏文突然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瞳孔深处,有一种说不出确切意义的隐晦光芒,在隐约闪动着。但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敌意。
这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渐渐松缓开来。右手离开腰间装枪的皮套,伸向对面的陌生人,用温和友善的口气说:“你好。”
陌生的年轻人有些犹豫,他把手里的枪竖背在肩上,握住对方的手掌,用一种带有微笑成份的语气回应:“。。。。。。你好。”
魏文继续补充道:“一百七十九步兵师三团搜索大队,魏文。”
年轻人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淡淡地说:“整编八十一师,赵毅。”
话一出口,现场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默起来。
雀斑列兵眼睛里闪过无法掩饰的恐惧,他嘴唇张得很大,额头上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上级军士的表情相对较为沉稳。却也能够清楚听见他口中倒吸冷气的“嘶”声。
至于瘫坐在地面上的伤兵,被绷带包裹住的面孔无法显露情绪变化,只能看见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站在中间的魏文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能够令同伴产生强烈反应的举动。
在地球联邦最近十余年的历史上,整编八十一师是一个传奇,一个成为所有军人,乃至所有国民的最仰慕象征。
十八年前的那场战役,将整编八十一师的一切,随着核弹头与无数被冠以“烈士”头衔的名字,全部掩埋在S12矿山的最深处。
他们坚守到了最后。
他们没有一个人投降。
他们死死拖住了比自己强大十数倍的对手,直到最后一刻。
地球联邦军部一直没有重设整编八十一师。
这个特殊番号,只能在军部战史室里才能找到。它像号角一样,激励着无数士兵和那些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人。让他们在最绝望,最无助,最低迷的时候,重新振作起精神与信心。去拼杀,去咆哮,用鲜血和生命,争取属于自己的荣誉。
魏文心里瞬间闪掠过无数种答案————他想要用自己的解释,与站在面前这个自称“赵毅”的年轻人划上等号。可是,无论任何一种,都丝毫找不到与之吻合的可能。
赵毅看出了他们内心的恐惧和疑问。他分开右脚,牢牢站定在地面上,认真地说:“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雀斑列兵与上级军士相互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握紧了枪。就在他们努力控制住情绪,尽量屏住呼吸,强压下内心深处不断膨胀畏惧与震撼,紧张得想要抬高枪口瞄准对方的时候。。。。。。魏文,终于朝前迈出了脚步。
他走到身份神秘的陌生年轻人面前,死死盯住对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过了近五分钟,才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太确定,却足够沉稳的声音说:“谢谢。。。。。。谢谢你救了我们。欢迎回来————”
。。。。。。
天花板的颜色,粉白,略带有一点因为暗淡光线造成的灰。
躺在只铺有一层薄薄毛毯的行军床上,赵毅抬起双手,交叉叠在脑后,平静地注视着头顶这片长方形的空间。
从决定与魏文小队接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遭到现在的待遇。
跟随着获救的侦查小队,一路返回地球联邦军的驻地。没有掌声和拥抱,几名全副武装的宪兵,直接把自己带到这里。自始至终,连一个字也没有问过。
监禁,其实并非针对他一个人。
无论地球联邦还是泛联合,每一个从战场返回的士兵,都要接受详细的讯问。这是判定战功与各种信息必不可少的程度。尤其是靠近交战区域的前沿,警惕对手的暗中渗透,已经成为战斗双方默守的最基本原则。
只不过,赵毅的“待遇”。。。。。。要更加特殊一些。
门,是厚达五公分的全钛钢制造————随着人类对于太空的探索脚步不断扩大,这种在上个世纪属于特种材料的金属,已经变得越来越普通。但坚硬和牢固程度,却丝毫没有改变。
床,是简单的合金架构。赵毅一直没有弄明白那块毛毯的作用。它很薄,铺垫或者被盖都不太合适。也许是为了让这间狭窄囚室里的摆设,看起来稍微丰富一些,才故意增加了这种用作欺骗视觉,实际上却没有任何效果的东西。
再也找不到多余的物件。至于光线和通风,则依靠距离地面三米多高的一扇窗户来完成。站在屋子里,感觉就像是被关在狭窄幽深的井底。只能依靠头顶那点微弱斜射的光,大概判断出晨暮昼夜,仿佛连空气都完全凝滞,随时可能窒息。
这与自己十多个钟头以前所呆的地方,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
唯一的区别,只是由地下五百六十米的位置,被提升到了地面。
赵毅并没有撒谎————他的确是整编八十一师唯一的幸存者。
当然,这是指现在。如果时间倒流返回十八年以前,那些仍然还活在地下的人们。。。。。。数量还会更多。
“范特西叔叔说的没错。还有拉约姆和李成。。。。。。外面的人,他们的确以为我们都死了。”
注视着永远也不可能产生变化的天花板,赵毅嘴角浮现出一丝忧郁的微笑,自言自语:“没人认为我们还活着。然而。。。。。。事实,终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
莫维斯上尉的办公室,历来都是基地里光线最阴暗的房间。
与其他情报官员的办公地点没有什么两样,墙壁四周摆放着上锁的合金立柜,桌子两边叠摞着厚厚的文件袋。上百张印有不同内容的纸张,散乱堆放在置物架上。靠近桌子中间的几张纸页边角,能够清楚看到番茄酱与咖啡干涸之后的浅褐色污渍。
莫维斯今年四十八岁,体重已经超过一百九十七公斤。这是长时间与文字和纸张打交道的结果。他没有什么饮食规律,酗酒。而饱受摧残的身体,却偏偏喜好熏肉和烤肠之类富含亚硝酸盐的食品。这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灰白色头发也日益稀疏。二十岁照片上英挺高俊的身材,已经彻底臃肿走样,但是执着到近乎顽固的性格,却丝毫没有改变。
他坐在被敦实身体挤压得“吱吱”作响的转椅上,肥厚短粗的手指,慢慢搅动着加了双倍方糖和奶精的浓咖啡。被皱纹和脂肪拥挤得只剩下一条细缝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摆在桌面上的文件。
敞开的扉页右上角,赫然贴着几小时前,宪兵刚刚递交上来的赵毅相片。
“真是一个有趣的小家伙。”
莫维斯嘟囔着,摇了摇头,抿了一大口浓稠的咖啡。
身为师属情报处长,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整个事件的经过,其实并不复杂————一个在战场上救了几名地球联邦士兵的年轻人,随同获救的对象一起返回基地。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他应该获得奖励与褒赞。问题在于。。。。。。这个身穿旧军服的年轻人,竟然声称自己是整编八十一师的唯一幸存者。
十八年前的那场突袭,据守S12矿区的部队没有任何人活下来。
这在地球联邦,是公开的秘密。
莫维斯并不认为赵毅是间谍。
身份鉴定,是一件异常复杂的事情————每一个共和国公民从出生的时候起,就必须接受人口普查总署的信息录入。记录项目包括指纹、基因、眼膜辨识码,以及父母双亲产生幼儿的几率与配比相性。。。。。。一份个人身份的原始档案,涉及文字多达一万五千左右。就算泛联合军情报部门真想用战场救援这种老掉牙的把戏,在地球联邦当中秘密安插潜伏者,也根本不会随随便便弄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间谍,可以用任何身份混进联邦内部。却绝对不会使用整编八十一师这个特殊番号。
可是,怎么才能解释这件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
魏文小队的所有成员,都证明这个叫做赵毅的年轻人来自北方。战斗中的射击位置,也是S12矿区深处。
除了被辐射感染的变异生物和幽灵,那个地方不可能有活着的人类。
超过四千五百米的射击距离,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莫维斯看过被宪兵扣押的那支枪————托柄上的金属铭文显示,那是二零三六年亚特兰大军械厂生产的M201K型步枪。这种枪的有效射程最多不超过四百八十米,使用五点五六毫米口径子弹。然而,整枝步枪明显被改装过。枪膛部分已经变成类似磁能动力场的发射装置,弹匣里的九毫米弹头,比一般的同类口径子弹更长,也更重一些。它们带有手工改良的痕迹。与最新款的“影杀”狙击枪性能相似,或者还要更强。但就外观而言,其实就是一堆用破布和各种零件拼凑起来的破烂儿。
没有哪个间谍会傻到使用这种东西。除非从他/妈肚子里出来的时候,脑袋被产钳夹过,是扁的。
他身上的军装是旧货。通过对尼龙纤维的光谱对照,莫维斯顺利查到了生产该批高弹布料的亚洲第三制衣厂。对比样本,以及军服领口位置模糊的编号,厂方确认————这的确是他们十九年前的产品。货号和军内代码显示,该批战斗服由共和军后勤部拨发。至于接收单位。。。。。。则是当时驻守S12矿区的整编八十一师。
莫维斯是一名极其老到的情报官。他注重细节,擅长从不为别人注意的旁支,对整件事情进行分析。然而,神秘年轻人的破绽也是在太过明显————翻遍电脑里留存的整编八十一师花名册,总共有十一个人与他同名同姓,却没有任何人与他提供的信息相吻合。
他一直重申自己只有十八岁。
这简直就是个无聊的笑话。
“这家伙。。。。。。应该是某精神病院走失的重症患者。”
合上文件夹,莫维斯闭上双眼,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按压着鼻梁顶端。过了近三分钟,他又重新翻开案卷,皱起眉头,默默地看着。
不管怎么样,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以前,至少应该与他面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