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空里的零等星

烈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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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椿,如果我死了,请把骨灰撒在这里,我可以静静地躺在山上仰望天空中的繁星。”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手指天空和另一位男孩说。山头上满是盛开的鼠尾草花朵,小穗状的花卉从长长的花枝上对生,营造出梦幻般的紫色。寂静的天空无言地仰视山坡,偶尔会让和风充当信使,调皮得弄乱山花的衣裳。在它那张黢黑的脸上,你甚至找不到与之不相关的任何信息,暗淡的、明亮的各种明暗不等的星星杂乱地分布在天空的每个角落。

    “零等星!”女孩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我以后也会变成最明亮的星星,对吧?小椿?”

    男孩没有回答,他随着女孩的视线目光深邃地望向天际,冰冷的眼泪从眼眶里跌下,渗入嘴里,微微泛出苦味……

    “惠椿雄!醒来啦!到上班时间了!还在睡!”处于睡梦中的惠椿雄,耳畔轰炸起一连串的咆哮声。惠椿雄睁开惺忪的睡眼,早已穿戴整齐的马友慧站在床前,俯下身躯催促。

    “赶紧起床,今天我煮了咖啡,烤好的面包我取出来放在盘子里了。”马友慧临出门时一甩马尾酷劲十足地说。

    马友慧不知是惠椿雄多少任女友,不可否认马友慧是个很好的女孩,虽然比较像个老妈子,但作为妻子是最佳人选。“昨夜又流泪了吗?”惠椿雄端详镜中眼角带有明显泪痕的自己沉思,“又到子若的祭日了吧。”自从那家伙死了以后,他试图和女人交往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每次无疾告终。

    “交往三个月,我一点不知道你想些什么?摆出心不在焉的样子,就不要交女朋友!”惠椿雄的第NN任女友提出分手时愤怒地说。

    他即使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无法摆脱挥之不去的忧伤。

    薄昼聚集一大片厚实的滚云,阴郁的云朵一块衔接另一块,微弱地看得到云层拼接的边缘,乌黑的烟雾袭来,遮盖住浮云剩余的纯白。远远地传来闷雷的轰鸣声,雷声无序地砸过,女贞树允许风成为自己的理发师,荡起绿宝石的发丝。空气里钻出一股子雨气,雨很快就要袭来。每年惠椿雄会上坟三次,看见尚子若他心头的痛能够稍微缓解。他放下手里的茉莉花,从塑料袋里掏出潮湿的抹布,仔仔细细得将墓碑全身擦了一遍:“你的名字像诗一样美好,本人却不大淑女呢。”他轻笑地审视墓碑上的照片。

    “是小椿吗!”

    惠椿雄回头,是尚子若的父母,有些年不见他们看起来又苍老许多。

    “每年我都看见墓前摆放了一盆小若最喜欢的茉莉花,猜测拜祭者一定是你。谢谢你!”尚子若的妈妈温和地说,“小椿……忘记小若,开始新生活吧!活者应该带着死者没有完成的心愿一同活下去,过去十年了……小若也希望你得到幸福。”

    “感谢的人应该是我。感谢你们让子若诞生到这个世界,虽然时间短暂,对于我永难忘记。”惠椿雄对尚子若的父母说。

    山谷滚滚雷声寻找远古的足迹,天空安静下来,唯有风儿还吹着哨子在山野奔跑。惠椿雄压住深长的鼠尾草上,他闭上双眼,十年前的夏天至今历历在目,子若的呼吸,子若的笑声,和子若的请求……“最终我没有能把你撒在这里,让天上闪烁的明星陪伴你身边。”

    惠椿雄和尚子若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孩子,两家门靠门居住,小时候惠椿雄总会找尚子若玩,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却一脑子古怪思想。

    九岁那年子若绘声绘色地描述奶奶家的老宅有个琵琶厅,“据说里面藏了怪东西。”尚子若头枕双臂跷起二郎腿斜视惠椿雄,“小椿你敢和我一道探险吗?”

    惠椿雄对鬼啊怪的一向不感冒:“我才不去那里。”

    “不去的是胆小鬼!”子若故意刺激惠椿雄。

    于是,惠椿雄为了维护男子汉的尊严和子若一道溜进奶奶家的老宅,琵琶厅位于老宅后院的二楼,现在已经废弃。狭小的琵琶厅内黑洞洞什么也看不清,两名孩子打着手电筒,趴在地板上爬行。

    “别、别推我呀!”

    “子若……咱们还是……回去吧……”

    “嘘~~小椿~我听见有什么动静。哇!”

    惠椿雄听见尚子若尖叫声,伸头向前看:有两团绿色鬼火忽闪忽闪地逼近,“啊!!!”被吓到的小椿也跟着尖叫,他急转过身子拼命手扒地往回逃,刚到出口急忙跳了下来。

    子若也跟着跳下,脚象征性地踹在惠椿雄的身上:“小椿,你不够义气!”

    “你不怕?!”惠椿雄理直气壮地反问。

    “喵呜~~”一只小黑猫从出口飞纵而下。

    吵嚷的两位愣住了,“下次不要叫我再干同样事!”惠椿雄绿着脸盯住朝他看的猫。

    “那你以后不要找我玩!”

    “你以为我喜欢找你玩嘛?男人婆!”

    “一边去!鼻涕虫!”

    “绝交!”两个小屁孩异口同声朝对方乱嚷。

    子若攥紧小拳头气冲冲跑回家,晚饭只扒了两三口,呼呼地气了惠椿雄一夜。

    第二天,两个孩子碰见彼此没有说话,看见尚子若生气的小脸,失落的惠椿雄觉得应该道个歉什么。

    晚上~~~

    “小若!接电话!小椿打来的!”妈妈对着女儿的房门喊。

    尚子若的嘴巴高高翘起,可以挂了一个油瓶了:“我不要理他啦!”

    “啪啪”,子若的窗户响起急促的敲窗声,她起身探看,窗户外映出惠椿雄歉意的脸:“不要生气了,我请你吃糖!”

    “笨蛋!我才没生气呢。”子若又哼一声说。

    开心的惠椿雄哄骗又似得说:“我们一起做作业吧,我不在,可没人帮你检查作业呢。”

    子若双手举过头顶表示……妥协。

    这样的事在惠椿雄和尚子若之间经常发生,吵架和好,和好再吵架,斗嘴成了两个人的乐事。到了16岁,尚子若似乎变了,说话举止更像个小女孩,有时会发傻地盯住他发笑,问她也不说话。

    虽然已经长大但两个人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在一起做作业,有时在子若家,有时又在惠椿雄家。今天轮到在惠椿雄家,尚子若边拈起薯片嘎吱嘎吱地咀嚼,边抄惠椿雄的课堂笔记。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端坐在桌边的惠椿雄表情严肃,一双桃花眼深深地埋进书本里,背后的窗户射进一束光,将他的身形包裹住,散发出同零等星一样的辉晕。“长大以后小椿也变得内敛不少。”子若感想,眼神幽然地偷窥。

    她咬住手里的圆珠笔对惠椿雄害羞地问:“小椿,有没有人告诉你长得很帅?”

    惠椿雄眼不抬得在做几何证明题:“和我说这样话的人多得数不清。”

    “不谦虚!”

    “小椿真的好帅!”子若的心剧烈地跳动,有种呼吸困难的窒息感,她挪到惠椿雄的身旁,他还是没抬头,只有浓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观察惠椿雄棱角日渐分明的脸庞,子若伸长脖子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一吻:“我喜欢你!”惠椿雄讶异地抬头望向她,她的脸荡开层层笑的漩涡——不安和柔情叠合浮现她的眼底“我喜欢小椿!”

    “我也喜欢子若……”惠椿雄小声地说,“很久很久以前就很喜欢……”

    时间一个纵跃,倏然过去两年。

    “小椿!看!天上的零等星!”尚子若手指天上的恒星说,“宇宙真是美。小椿,我们以后做宇航员,一起遨游太空吧!我想看更多更多的星星,也想更多更多地了解它们。或许它们都有生命,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生存。”

    山谷间飘来一股香风,这座山谷每星期两个人都会来,特别是眨眼的星空下,夜晚窸窣的虫儿鸣叫声,一望无垠的鼠尾草,将整间山谷打扮得格外迷人。

    “你先攻克自己的理科成绩才行呢!好像某人昨天物理才考62分。”

    “讨厌的小椿!”

    惠椿雄轻松地将她举到胸前,哈哈大笑:“你这么瘦,必须多吃点等长得壮实才能当宇航员。”

    “讨厌!放我下来,头晕!”尚子若捏住惠椿雄的左颊抗议。

    “这就晕啦?”惠椿雄听见尚子若咳嗽,立刻放下,“说!昨天又熬夜看漫画了吧?总是不注意身体。真的是不可爱。”

    “没有……大概面临高考有点紧张,这里有些刺痛感。”尚子若手捂上身脸色苍白地回答。

    “要我检查吗?”惠椿雄手又不安分地要捉子若。

    “色鬼!”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追逐跑开……

    “小椿!我和小若爸爸看着你长大的,没想到……你和我家小若早恋。小若和你不一样,你是名优等生,家境又富裕,你的未来根本不需要担心。小若没有像你一样的天赋,,勤奋学习是她今后的唯一出路,为了她的前途着想,请不要再让她分心。”发现女儿和邻居家儿子谈恋爱的妈妈怒不可遏,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斥责一番后,软下语气请求惠椿雄。

    尚子若瞪大双眼挡在惠椿雄身前,她不能容忍自己喜欢的人被妈妈说教:“妈妈!不能怪小椿!是我!是我先勾引的小椿!”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出口!门风给你败尽了!”妈妈更生气了,严厉的眼神风霜雨打地打在两位少不更事的少年身上。

    “阿姨~我不能答应你。虽然我现在是个孩子,但我会长大、工作,我想以后和子若结婚,我保证不会让她受苦,我会让她幸福。”惠椿雄鼓足勇气说,比小若妈妈高出一个半头的身躯微弱地哆嗦。

    妈妈又问:“你拿什么供养你们自己?你爸妈的钱?还是你已经预支的未来?”

    “妈……”激怒的尚子若断断续续地咳嗽,她感到嗓子眼涌出一股甜丝丝的腥味,血随着咳嗽声喷出,身体似乎更疼了……子若捂住腹部,汗珠从她的额头沁出。

    “你怎么了?”见到子若异状的两人停下争执。

    “疼……”这是子若最后的记忆。

    “肝癌晚期。”医院里的子若被送进不久以后,医生支支吾吾地下了诊断,“尽量让她在有生之年活得愉快一点吧。”

    尚子若的妈妈得到通知哭晕了过去,原本快乐的家庭霎时撕裂,痛苦的汁液浇灌爱着子若的人心中。惠椿雄不愿相信医生的话,一个下午他在操场上狂奔,一圈又一圈。那个充满活力,叫着要去太空看星星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死?他的眼睛模糊,脸颊被泪水和汗水淹没……

    “小椿?我什么时候病能好?说马上!马上!一天骗一天!你和爸爸妈妈……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清楚自己的身体……”尚子若怒吼,她的身形孱弱好似枝上随时跌落的碎叶,原本灵活的眼睛也已空寂。

    惠椿雄不说话,仅是扶正了子若靠在病床的身体。“对不起!”子若表情变换,声音柔和不少,“小椿,我想看夜空里的星星。”

    “会着凉的……”

    “我想看嘛!”

    “我和阿姨说……”

    风掠起,鼠尾草花朵盛放,夜空中的星星璀璨夺目,尤其是那颗零等星。

    “小椿,我死后也能变成零等星,对吧?”子若手指夜空浅浅地笑问……

    风再次扬起,草丛间的虫儿停止了鸣叫。

    “小椿,谢谢你……很开心……但……请你忘记我,所有的一切都遗忘掉,勇敢地活下去……”子若捧起伏在自己双膝间的脸,脸的主人写满了绝望。

    “傻瓜……要幸福!不然我绝不原谅你!”子若含笑说。

    十年了……十年里我还是能详细得回忆过去每一个细节……

    “我知道你的心底深藏一个人,但是没关系,我会等下去。”马友慧收拾屋子的手停住,背对惠椿雄说,“一辈子忘不掉也没关系。惠椿雄,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但是见到你的第一天,我便从你忧郁的眼神里读出你不轻松的过去,我深深地受到吸引。”

    “真的没关系嘛?”惠椿雄思忖,懒得开口沉沉睡去。

    “没关系的……因为我希望你幸福……”梦里马友慧和尚子若的脸重叠一起,犀魄的黑夜缀满熠熠生辉的星星,最亮的一颗——零等星停留在自己的头顶,好像露出喜悦的笑容一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