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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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失了马后,严漠未必再次进入府县购马赶路,而是一路施展轻功向嵩山方向奔去。此间的官道要远远胜于他记忆中的道路,不但平整崭新,还通畅的让人瞠目。须知这里可是淮水以北,从靖康年间就被割为金国领地,蛮夷不善修路,人口又逃的厉害,再后来赶上蒙鞑入侵中原,路面更是无人看管,有些地方别说是车马,一下雨怕是连人都走不得了。

    然而这里的官道却并非此般光景,或者说,这里的所有道路都平整的如同官道。道宽三丈有余,能供两匹骏马并驰,经常能看到商家赶着货车奔行在大道之上。这还不算,就算遇到茂密丛林,宽阔大河,道路居然也能辟林跨河,从从容容铺展开去。别说是首县大城,就连丁点小县也能通贯无阻。

    这般好的道路,若是让人修起来,怕是不比当年隋炀修运河要来的轻松,可是偏偏道路两旁罕少看到村落,人口比蒙古铁蹄践踏中原时还要少上几分。反而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茶肆酒馆,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揽到生意。

    一路上边走边看,严漠心中也不由生出些感慨,虽然不知自家因何来到这个荒唐世界,但是此间的百姓怕是比自己所知的要幸福安泰。如此盛世,朝廷又软弱无力,也难怪那些武林中人会起了以武犯禁的心思,此间武林势力之盛,比两晋时的门阀世族都要强上几分。

    那么位居武林巅峰的少林、武当两派,恐怕也跟自己所知大有不同。

    想到那日死在自己面前的和尚,严漠眼中不由一暗。当初少林尊金国诏谕,俯首招降时可没如此的硬气。有了少林的归顺,不少门派也乐得改旗易帜,中原武林便落得个正邪不分,山头林立的局面。只是比起那些南渡门宗,他到底更乐意在北地做些人命买卖。

    眼中戾气一盛,严漠停下了脚步,就地在林间一坐,开始盘膝调息。两个时辰转瞬而过,直到日头西沉,他才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双目之中重新恢复清明。

    还是这具皮囊不对。平息了胸中烦闷,严漠伸出了手掌,看了眼手上保养得体的白皙肌理,又重握成拳。虽然他现在用的这具皮囊内力尚在,也可运功斗战,但是原本逆练阴阳的内息根髓却找不回了。自幼跟随师尊习武,他一直用虫蛇毒物练功,指尖终年透着青黑,非但浑身百毒不侵,还让内息中带有一丝玄妙阴质,施展内力轻功端是诡谲难测,也压住了因杀戮而生的戾气。

    然而到了这个世界,这副皮囊的内力十分不堪,还因采补了太多女子,带着点阳盛阴虚的味道。内力和功法不合,战力自然就急转而下,强行运功虽不至于走火入魔,但是胸中那份戾气却怎么也压抑不住,杀性也就更大了几分。如此下去,别说恢复功力,怕是对心性也损耗极大,万一入魔可就划不来了。

    想到此处,那双带笑的双眸突然闯入脑海,严漠冷哼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向林中更深处走去。

    如此几天长途奔袭,每日都是风餐露宿,一路上倒是没碰上什么麻烦。别说那些黑衣蒙面的杀手,便是找“姚浪”报仇的江湖人士都不曾露面。然而严漠可没掉以轻心,他的碧玉箫不是白当的,自然还该等等想要钩儿的大鱼。这不,当他马上就要进入开封境内时,终于又有一波敌人找上了门来。

    这也是一队人马,各个手持朴刀,并肩结阵,武功高不高明还未可知,但是就身法气势,已经远在普通江湖人之上,巧的是,这阵法他不久前才刚刚尝试过。

    “姚浪!”为首那个头缠白麻,目露凶光的大汉站在阵列最前,手中弯刀微微一扬,高声说道:“你那同党如今身在何处,如若老实交代,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这话听起来可很耳熟,严漠身形站定,嘴角一挑:“你跟丁晃是什么关系?”

    “狗贼,你……你还有胆如此来问!”大汉喉间哽咽,似是再也说不下去,手中朴刀一挥,高盛喝道:“雁翅!”

    那群人哗啦一声散了开去,如同展翅大雁阵型激变。严漠是经过战场的,当然能看出这是在武林功夫上加了军阵手段,只见那群汉子脚踏八坎阵,三尺朴刀层叠相连,比当日在踏雪山庄外所见到的阵仗要强上几分。

    唇边那抹笑意更深了几分,其实当初在坊间,严漠也没少探听踏雪山庄之事,当然知道丁晃还有个名号急惊风丁彬的结义兄弟,都是踏雪山庄里的管事。

    如果单论武功,这两人也算得上江湖好手,然则踏雪山庄的威名却是来自庄主丁历丹的家传,天罗刀诀乃是比金刀门偏星斩更胜一筹的刀法,也为丁府换来了百年不衰的威名。他刚刚来到此世,就动手杀了丁晃,显然是结下天大一场仇怨。旁人怕是躲之不及,他却要等这群人上门来寻。

    雁翅阵本就以变阵迅捷著称,这次丁彬带来的又是庄内一等的好手,怕得就是姚浪身边那个神鬼辟易的高手。谁知现在围了上去,玉面贼却动都未动半分,连挂在腰侧的长剑都未出鞘,看起来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被如此一激,性情暴躁的丁彬自然更难按捺。这姚浪虽非他目标所在,却也是害自家大哥丧命的元凶之一,现在肉在砧上,自然要生擒活捉才是。有了此番心思,他也不再犹豫,手中大刀一阵,便与身侧庄丁齐齐冲了上来。

    雁翅阵意在围攻困人,乃是天罗刀阵中最破解之阵,踏五行,守四方,一经发动,只见刀光灿灿、连绵不绝,每一个方位都至少有三柄朴刀攻其不备,丁彬这样的高手则局中调度,补缺查漏,确保刀阵万无一失。

    面对这样严密的军阵,只有武功胜出数倍才有望脱逃,如今别说是姚浪那点微薄内力,就是再来两个姚浪,怕也要折在阵里。然而那玉面贼似乎根本不在意身侧分上中下三路劈来的刀锋,反而足下一踏,右手如琵琶急舞,随意一挥。

    只听铛铛铛三声脆响,右侧三人手背上的二间穴同时一麻,朴刀应声而落。这一变何止电光石火,雁翅阵还未来得及变幻,那人就又走出了三步。只是三步,却根本辨不出他要去的方向,那身形忽左忽右,似是向前实则急退,看得人目眩眼晕,同时抬手、提足、肘撞,就如一团黑色旋风,忽的一声旋过全场。

    当那人再次站定身形时,场内除了他,已无一人能够站立。丁彬豹眼圆睁,像见了鬼似得看着场内那个“姚浪”,刚才只是两招,自家“风门”、“肺俞”两穴就被点中,其他庄丁更是昏厥大半,剩下少数清醒之人,便连刀都拾不起了。

    就算江湖中把姚浪的轻身手法吹得再怎么神乎其神,他也不过是个采花夜盗,怎么可能有这般厉害的身法、内力,试想刚才对方点的不是“肺俞”而是“肾俞”或“命门”,自己恐怕已经交代在了当场。面前这人,究竟是谁?!

    并不在意丁彬脸上的惊怒神色,严漠慢悠悠从地上捡起了一柄朴刀,拿在手中把玩了两下,手腕一挥,把刀掷在了丁彬面前。

    “那天杀丁晃的是我。”眼中的戾气再次大盛,严漠一字一句说道:“现如今,我想杀你们也是易如反掌。”

    “要杀便杀啊!”丁彬破口大骂,“踏雪山庄从未怕过任何鼠辈,更不会怕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人不人,鬼不鬼?好形容……不过本尊对你们并无兴趣,当日引这具皮囊摸上踏雪山庄的,是个叫冉枫的小子。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恨的并不是我。”

    “你……”丁彬差点没气炸了心肺,当日冉枫是死在谁手上的?如果只是找冉枫麻烦,他又何必杀了丁晃,跟踏雪山庄结仇!

    “跟你这种蠢物也无甚好说。”严漠衣袖轻轻一震,像是拂去了身上并不存在的微尘。“只是你家庄主还当多想想,那冉枫又是为了什么?”

    说完这两句,他冷冷一笑,足下几闪便遥遥远去。直到此时,丁彬额头的冷汗才告滑落,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蠢人,且不说庄主的吩咐,就是今天这一照面,他也该懂得这个“姚浪”并非是他们能够抵挡的人物。

    如果连他们都无法抵挡,那冉枫又如何伤得了他,还带大哥出门缉凶?同理,如果这人跟冉枫有仇,又何必非要在踏雪山庄杀了敌人,任他的武功,这天下还有冉枫能够藏身之处吗?

    这件事里处处透着古怪,再一联想对方形如鬼魅的身法,和那句冷气森然的“人不人,鬼不鬼”,大白天里,丁彬硬是汗重湿衣。更关键的是,这男人并未把踏雪山庄放在眼里,也不屑于取他们一众人的性命,大哥虽然死得冤枉,但是恐怕真是因为被人牵连。那么,人称江湖俊杰的冉枫冉公子,为的又是什么?

    足足一刻钟后,丁彬才解开了被制的穴道,慢慢从地上爬将起来。看着满地或是瘫软或是昏迷的手下,他目光微转,望向那柄入土三分的朴刀。刀刃寒光刺目,像是透着无穷杀机。打了个激灵,他牙关一咬,伸手抽刀。这次的事情,还当尽快通禀庄主才是!

    一直走出数里,严漠终于停下脚步,足尖轻轻一点,就飞身上了身旁那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木,这树怕是有几百年树龄了,叶片宽阔,枝杈丰茂,轻易就遮住了他的形迹,从这里看来,丁彬一行人的动作还尽在眼底。

    刚才为了克制杀意,他着实花去了不少功夫,但是收获也相当不菲。正如他所料,在寻找他的人里尚分了两种,一是找他这具皮囊,就如那些唤他淫贼,称他为姚浪的江湖客,二则是想要杀他本人,并不在乎这具皮囊是何身份,譬如那群黑衣蒙面人。而这两种之中,又以踏雪山庄最为特殊。

    敌人的敌人便可以化作朋友,而他现在,确实有兴趣安排几个“朋友”出来。眼中戾气一闪,那张称得上姿容无双的俊美面孔,再次挑起了一抹森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