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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乌云滚滚,一个劲地往下压着,隐有惊雷乍现。
灶房。
那爆炒鸡丁的香味溢出,浮婼还想着帮曾氏往灶台里添了几把柴火,却被她一个劲往外赶。
“你这贱蹄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非得来寻我问什么孩子。也不想想你若有个四五岁的娃了,那你岂非小小年纪就与人私相授受了?你这脸还要不要了?别说是正头娘子了,就是去给人当妾人家都要嫌了。你就行行好,这话我就当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了,可千万别往老太太跟前去问。若她一个气恼拿拐杖抽你,我可再也不去拦着了。”
“砰”的一声,浮婼直接被推出门,隔绝了她那接二连三的追问。
而随着这一声,一道闪电劈开了那浓密的乌云,白光灼人眼,惊雷落下,暴雨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落下。
哗啦啦的雨声敲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溅起无数水花。院子里,挂在树干上的五彩金刚鹦鹉在笼中上蹿下跳,也不知是受了惊还是畏了雨。
不过下一瞬,浮婼便知晓了。
“吓死老子了!吓死老子了!”
鹦鹉发出一声聒噪,那语气神态,活脱脱就是模仿的她爹浮有财。
眼前一片白色的雨幕,浮婼正要冲入雨中将那御赐的鹦鹉给解救回来,便见得那门被推开,裹着蓑衣的浮书焌狼狈地冲了进来,回身又将门关严实了,沿着小院便要进自己的屋子。
“书焌!”浮婼拔高了嗓音将人唤住,示意他搭把手,“赶紧将这可怜巴巴的鹦鹉给弄到檐下,省得它淋了雨奄奄一息,将君上御赐之物给折腾死了,咱们家可要跟着遭殃了。”
浮书焌不敢怠慢,忙将那笼子从树干上取了下来,提着它一路回到屋檐下挂在了那勾上。
雨水从他那蓑衣上一路淌落,他的脸上还满是水渍。
他将蓑衣脱了,又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鞋底都湿透了。紧赶慢赶地归家,都快到家门口了还是碰上了这场暴雨。好在提前穿了蓑衣,若不然这么一副湿哒哒样子,简直是有辱斯文。”
抱怨完这鬼天气,浮书焌便径自回自个儿房间打算去换鞋袜和衣裳。
岂料浮婼却提步跟了过去,格外关切道:“你赶紧着些更衣,可别受凉落了病。家里就你一个有望仕途的男丁,可都指望着你封侯拜相光耀门楣呢。你这身子骨金贵得很,万万不可草草待之。”
浮书焌正捣腾着自己额前那一撮被风刮得乱了型的毛发,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身面向紧随在他身后的浮婼。一张还未彻底长熟的脸上闪过错愕与不解:“阿姊,你当真是我阿姊?”
浮婼怒瞪着他:“你这什么意思?”
“阿姊你不是一直都挺嫌弃我至今还只是个童生的吗?今儿个竟对我寄予厚望。稀奇,真稀奇。”
“还不准我望弟成龙?”浮婼挤开他推门进了他那房间,给他翻找出了干净衣裳,又体贴周到地为他找了双新的袜子,以及曾氏前不久刚纳好了鞋底的一双新鞋。
浮书焌瞧着她为他这么忙忙碌碌,愈发觉得她不对劲:“我怎么觉得阿姊你似对我另有所图啊。”
浮婼也不扭捏,坦然承认:“有点事儿想问问你。”
“嘿,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有什么事儿你问便是了,搞这么一出,害得我心里头七上八下以为天要塌了呢。”浮书焌抱着那一堆衣物为难道,“不过在问之前,阿姊你能不能先回避下,让我将衣服换上?”
身上穿着这湿哒哒黏腻腻的衣服,尤其还套着那灌了水的鞋子,难受得紧。他只想赶紧地换完一身清爽。
浮婼却是给了他一个如寒冬般凛冽无情的眼神:“不能。”
这变脸,还真不是一般快呢。
浮书焌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些不耐道:“那阿姊你赶紧问,我知无不言行了吧?”
他这屋子比她那一间更为敞亮,屋内的摆设也更为雅致。为了便于他温书,还专门在最里侧靠窗附近辟了一个书柜,此刻上头搁满了他平日里要看的书籍。
浮婼随手抽出一本书来,漫不经心地问道:“咱们家曾经有过一个叫晏晏的孩子吗?”
浮书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孩子?”
“对。”
“咱家不就咱俩吗?我娘倒是想再生,可我爹不给力啊。怎么着,你想着我娘再给咱俩添个小弟或小妹?不过这恐怕是不成了,我娘这年纪再生,指不定被邻里笑话的。她虽那张嘴不饶人,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在意的。”
眼见他巴拉巴拉一个劲往曾氏身上扯,浮婼只得打断他:“我指的是,我身边可曾有过一个孩子?”
“你?”这一次,浮书焌眼中已经称得上惊恐了,“阿姊你别吓我啊,你莫不是和人珠胎暗结?你怎这般傻呢!女子名节何其重要……”
这说的什么鬼话呢!浮婼不客气地往他脑袋上盖了个帽儿,阻断他的喋喋不休。
“你给我闭嘴!我只问你,你可曾见过我身边紧跟着一个叫晏晏的孩子?约莫四五岁大小,博学多才人小鬼大,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儿的,装起可怜来也是一把好手。”
浮书焌挨了打,悻悻地摸了摸自己那被敲疼的脑袋,嘟囔道:“这么小的孩子还博学多才,那我算什么?阿姊你别随意编造这么一个孩子出来打击我这个亲弟弟啊。四五岁怎可能早慧至此,除非他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浮婼忙追问:“怎么了?”
“我,我好似记忆中确实是见过这么一个早慧的孩子。可、可我不知怎的竟完全想不起来。他长的是何模样,声音又是如何,甚至他与我说过的话,我竟一点儿都记不起。”浮书焌当真是觉得自己中邪了,“阿姊,我完了!怎会这般!我明明记得确实是有过这么一个孩子出现过的呀!可若是回想,这脑袋里便越是一片空白。他那张脸那穿戴衣着,我竟半点儿都回忆不起来。我……我怎会如此?当真是课业压力太大把自己弄得魔怔了吗?”
他难以置信地说着,浮婼听来心底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若是浮书焌的记忆没有作伪,那么晏晏确实是曾随着她来到过浮家。
只不过为何她会成为浮家的女儿,而晏晏却不见了踪影?
曾氏是在两年前落的水险些没了命,也便是那时她与她易寿做了交易,将人给救了回来。那会儿她在曾氏的眼中便已经是她的继女了。也就是说,她最迟是在两年前便已成为了浮有财的女儿,曾氏的继女。甚至还要比这更早。
那么,她和晏晏最迟是在两年前便来到了京师落脚,找上了与她同姓的浮家,成为了浮家的小姐。
可浮有财和他亡妻所生的女儿又在何处?她怎会顶替了这个女儿?
且,她若是早在两年前便已成了浮家的女儿,那她怎还会在与曾氏做下易寿交易时称她为“曾氏”?岂非被她瞧出破绽?她不该如此不小心才是。
浮婼突然有一个猜想。
是否早在两年前她机缘巧合来了一趟京师救下过曾氏,她这才在后来与晏晏在搬家到京师时特意寻上了曾氏,打算造一个身份。
可曾氏拒不承认见过晏晏,而浮书焌的记忆也似是被抹除了。
她心中不免惊疑,当时这其中究竟出了何变故。是她抹去了他们的记忆不成?
自己……竟还有这能耐?
*
浮婼的这些疑惑还未来得及被解开,她便又陷入了另一股漩涡之中。
不日便是君王的及冠礼,然而宫中却谣言四起,说君上病危,恐命不久矣。而周钦衍竟一直未曾临朝,朝臣们也一直未得见天颜。上的那些个雪花似的折子,虽在内阁中轮了一圈,可放上君王案头后便一直未有批复。
空穴不来风,结合太医院的御医们频繁往乾洺宫跑,汤药一次次往里头送,这谣言便愈发流传开来。
浮婼是知晓周钦衍那身子骨的。她还记得上次在诚宁伯府的假山被他强吻时在他的授意下为他探看了命相。彼时的他寿数相比往常有了波动,不再是虚虚实实随时薨逝之兆,反倒是有了一个月的确切寿数。
她记得真切,彼时她恭喜他还有一月寿数时,可是被他当场轰走。人家是认定了她这是在咒他呢。
这般算来,这阵子不知不觉发生了太多的事儿,似乎这一月之期也在临近。
他那身子骨亏空,这颗帝星应正在陨落。
只不过她到底还是不得不叹服他。此前倒是曾见到他身子不适,可之后每回见他,她只觉得他整个人懒散随性,歪着骨头没个正行,未曾再见到他吐血或晕倒。
他这个人,究竟是何等的毅力在支撑,竟能如此不动声色,仿佛没事人一般。
如今,蜡炬成灰,似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可浮婼却不能任由他这般死去。
是夜,月明星稀。
拿着那块周钦衍曾经赐下的金牌,浮婼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宫,在经历了一道道宫门及守卫后,顺利到达乾洺宫。
卫如峥正带着一支禁军队伍护在殿外,欲上前阻拦,却在瞧见她手中持着的金牌时单膝跪地,放任她自由出入。
浮婼朝他道谢:“谢过卫统领。”
她迈步入内,一推开殿门,便闻到了那浓郁的药味。各种气息交杂,仿佛身处于一个大药罐子之中,鼻子颇有点儿难受。
张烟杆眼见有人入内,从内室出来,刚要大声呵斥“放肆”,见是她,忙收起了那丝厉色。在瞧见她手中朝他举起的金牌时,慌地跪了下去。
只不过对上浮婼那张姣美的面容时,他有些疑惑:“浮娘子你怎么来了?”
如今朝堂震动,宫内戒严,没有老君上和老君后一同下的旨意,无论是谁都不得随意出入宫廷。
女子一身素雅,在辉煌的灯火下,瑰姿艳逸,明眸红唇,凛然从容。
浮婼并未急急地先去查看周钦衍的病情,而是先询问道:“张公公,御医们怎么说?”
“御医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开了方子,那些个保守的药剂都一碗碗地往君上嘴里头喂。可一直不见成效。院正说,说君上恐怕……恐怕不过这几日光景了。”
说至此处,张烟杆便是一阵悲苦,为君王,也为自个儿。
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当内侍的,若换个君王,指不定便要将他们这类前任君王的左膀右臂们都给清算了去。
所以他这哭,是真真实实地哭,是真真实实地不希望周钦衍就这般薨逝了。
浮婼听了他这话,心里稍稍有了底。
看来周钦衍确实是回天乏术了。
内室之中,宽大的龙床上,帐子垂落,隐约可见一人正躺在其中,呼吸清浅,仿佛没了声息。侍女们侍立在旁,隔着那垂帘为君王打着扇儿。可她们的身子却是打着颤儿的,而脸上也有着惧意。
若是一个不慎,君王就此去了,等待她们的便是死亡。
浮婼静静地站立一旁,面容沉寂,颇多感慨。
她虽经常说周钦衍会早逝,可当真的瞧见他这般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时,到底还是震撼至极。
她虽忆不起全部的前尘往事,可却也已知晓了一些零星的片段。
当初她既然爬上周钦衍的床企图与他做下交易,那必定是他身上有什么她所需要的东西。
她失忆前是如此,没道理她失忆后便变了样。
曾经失忆前的自己未曾达到这一目的。那么失忆后的自己,说不定能达到。
而她,也想亲自试试在清醒状态下与人易寿,而非像前几次那般阴差阳错,她甚至都未曾闹明白是如何达成的。而她易寿之后得到的又是什么。
如今,虚弱的周钦衍近在眼前,她想救他。
说不清道不明的,她希望他能活下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