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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那帐子,浮婼无法窥见周钦衍此刻的仪容。可也无需多加揣测,便知他必是面色苍白形容狼狈。
她也无需她们帮着撩起那暖帐,径自便要探手入内。
“浮娘子,不可!”张烟杆脸色有些急切,忙出声阻拦。
她回眸,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张烟杆硬着头皮道:“御医们说君上不可见风。”
浮婼点了点头,难怪这寝殿内关得严严实实,也不支起窗棂透个气,一股子药味久久难散。且这帐子还遮掩了个严实,一副生怕这龙床上的娇弱君王被一阵风便刮跑之势。
“无碍,我只是替他把个脉。”
把脉,她自然是不擅长的。只不过却不妨碍她信口胡诌了一个理由。浮婼估摸了一下周钦衍手臂所在的位置,将自己的纤纤素手探到了帐内,一点点顺着往下,最终顺利触及到了他的手。
原以为他病入膏肓,应是身体羸弱手脚冰凉。没承想她与他肌肤相贴,他的大掌竟是温热,仿佛正常人一般没有任何异常。
浮婼脑中一心只想着如何救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思索太多。而是借着帐子的遮掩紧握着他的大掌,凝望着那张在遮掩之下并不真切的脸,心里一遍遍说道:“周钦衍,你这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我俩便做笔交易吧。我予你十年寿数,你给我我想要的,如何?”
她只记得在柳姨娘和小喜子身上阴差阳错的两次易寿,皆是与他们的身体有过接触,且是内心所想或言语所出,皆可应验。
如今她便姑且试上一试,只盼着这法子能起效。
然而不管她如何在心底一遍遍地企图与他达成交易,床榻上的人都丝毫未有反应。这所谓的易寿能力,在柳姨娘和小喜子身上时,皆可单方面便在不知不觉中顺顺利利地实现。可搁在周钦衍身上,却毫无征兆地失了灵。
不,或许是她没有找准真正启动易寿的法门。
她睁开眼,正琢磨着是否掀开锦帐将人唤醒再另行施为时,便听得两道整齐划一的怒喝声。
“放肆!你在做什么?”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竟是异口同声,从她斜后方的位置传来。
这两道声音,她竟不觉得陌生。
转身,浮婼便对上了老君上和老君后怒气冲冲的脸。
无需通禀,周钦衍人事不省之后,这座宫廷便不再牢不可破。老君上和老君后借此机会迅速收拢权柄,将一些重要的位置换上了自己的人。
然而,独独听令于周钦衍的禁军,他们动不得。
如今两人入殿,卫如峥虽是顾念着这两人身份只得将人放行,可却是带着一队人跟了进来。那架势,仿佛生怕这二人做出些谋害骨肉亲情的事儿来。
老君上和老君后在这宫中不对付是众所周知的,能令两人放下成见同仇敌忾,便唯有共同的利益。上次诚宁伯府的那桩丑事便是一桩。而如今,君上病危,两人在接连几日碰壁之后,最终还是带着人在夜半时分闯入了乾洺宫。两人如此举动一致,似乎在某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联想到周钦衍这般的情形,不难猜想这两人是为何而来。
张烟杆明白其中内里,心中翻江倒海,额上冷汗涔涔,只盼着卫如峥和他手底下那帮禁军能顶住压力,以防今日出现不可避免的祸端。至于这位浮娘子,他只盼着她别触怒这两位主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婼见过老君上和老君后娘娘。”浮婼被两人这般一喝问,不疾不徐地从床榻边的雕漆鼓墩上起身,向着两人盈盈行礼。她不卑不亢,字里行间皆是无辜之色,“阿婼略懂岐黄,因着卫统领派人漏夜催请,思及君上此前待我恩重如山,便特意前来为君上看顾一二。”
她这话自然是瞎掰的,只不过她知晓,卫如峥必然不会拆穿她。
他拱卫皇城,在皇权极有可能旁落之时,势必要与在位的君王站在一处。她刚刚前来乾洺宫时,他一见她掏出周钦衍赐下的金牌便见金牌如见君王,毫不迟疑地下跪。仅凭着这一点,便可知值此皇权式微之际,他在各家争相为自个儿寻找别的高枝之时,依旧还立于周钦衍这艘随时会沉没的船上。
既是如此,浮婼也便打赌他决计不会反驳她胡诌的话。
面前的女子青丝倾泻、粉颊如脂、眉眼如画、肌肤如玉,在殿内暖色的光色笼罩下,别是一番惊心动魄之美。
老君上心痒难耐,一见到浮婼这张动人心扉的脸就有些走不动道。可一想到她曾拒绝成为他的美人并表露对周钦衍的心意,他便又生生按捺下了自己的心思。
这般的女子他已经偷摸着动了一个了,若要再动一个,势必不好收场。
不过流连花丛几十年的老君上到底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不忍对浮婼苛责,只是软下了声音:“你一个女子深夜到一国之君的寝殿,到底还是不成体统了些。即便你擅岐黄,也该避着点儿身份,不可逾矩。”
“老君上容禀。阿婼也是事急从权,担心君上撒手人寰。”
“大胆!竟然诅咒君上!”老君后早在见到浮婼深更半夜出现在周钦衍的乾洺宫便是诸多不满,又听得老君上这个成日里在女人堆中打滚的在那头色眯眯地与她温言细语,便愈发觉得肺里火烧火燎的,如今见浮婼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她也便趁势借题发挥,拔高了嗓门怒斥出声。
随侍在她身侧的钱嬷嬷见此,哪儿还需要老君后吩咐?当即便冷声道:“浮氏如此大逆不道,不惩治不足以正宫规。娘娘,不如先掌三十个嘴巴子以示惩戒,再将其丢入大牢里好好反省。”
身为贴心人,总得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钱嬷嬷在这一方面早就掌握了精髓。
老君后点头:“那就先小惩大诫一番。”
眼见两个粗使婆子在示意下朝着浮婼的方向走来,伸手便要来控住她的臂膀,浮婼当即朝旁边一闪,语气冷淡:“老君后娘娘好没道理。阿婼不顾自身声誉为君上辛劳奔波,不重赏也便罢了,竟还要重罚。传出去,娘娘就不怕于您的名声有碍吗?”
这质问,还真是质问到了老君后的七寸上了。
吃斋念佛多年,老君后在外人眼中已经是清心寡欲起来,仿佛还在赎那些个打杀老君上后宫美人们的罪孽。
她想要的,自然是一个好名声。
前半辈子已经无法改变,后半辈子,总需要在史书上为自己留个“贤德”的名声。
若真的如浮婼这般将此事传扬开去坏了自己好不容易靠着吃斋念佛积累下来的盛名,令自己的努力功亏一篑,也委实是过于可惜,有点儿得不偿失了些。
这般思量间,那两个想要控住浮婼的粗使婆子见老君后没有进一步的旨意,也便没有再继续动手。
老君上趁此和稀泥:“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浮氏会如此,也是关心则乱。别忘了咱们今夜来这儿的正事。”
老君后经他一提醒,也知晓如今不是和浮婼计较的时候。他们此行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周钦衍的身子骨每况愈下,即便太医院为他看诊的几名御医口风极严,可也耐不住她安插在乾洺宫的人传出来的消息。
毕竟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登上君王之位后,也将她奉到了高位,给予她无尽尊荣。老君后也是不忍心的。
可身处天家就必须以大局为重,皇权大事,不容她以母子亲情为羁绊。
当务之急,是在周钦衍死后令新任君王顺利践祚,以防国中出现动乱。而这新任君王,便有些棘手了些。
周钦衍无后,本该从老君上的子嗣中承继一人,偏这人贪花归贪花,在子嗣一途上却是艰难,至今也只得周姝和周钦衍这两个异母姊弟。
周姝虽贵为长公主,可让她上位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是以,他们两人一合计,有意从宗室里扶持一人上位。且这人不得成年晓事,若不然不好掌控。思来想去,他们选中了陈勋王的第七子子博,年仅三岁,正是万事不知的年纪,且陈勋王对此乐见其成。
如今那拟好的诏书已经盖上玉玺,以防万一,在诏书上还需落下周钦衍的血色指印方才稳妥。
“去,给君上放点儿血。”老君后吩咐道。
张烟杆当即跪下,口中连连劝阻:“娘娘,万万不可啊!伤及龙体,那是重罪!”
“不过是在他指腹处扎一道口子,与江山社稷相比算得上什么?”老君上抬脚便踹上张烟杆,“阻碍本君和老君后,你这老奴才是要反了不成?”
“老君上和老君后从御书房偷拿玉玺伪造圣旨,当真是为了这江山社稷,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吗?”卫如峥的脸色森冷,一挥手,禁军便拦在了两人跟前,刀剑出鞘,“如此这般竟还觉得不够,如今竟企图再伤及龙体。此等重罪,不知该当如何?”
“自然是杀了都不为过呢。”斜刺里,一道戏谑却极具冷然的嗓音传来。
浮婼难以置信地抬眸,那嘴角噙笑,风流落拓却步伐轻缓地朝这边行来之人,竟是周钦衍。
他在那一头,那帐中之人……
她算是明白了,他这是设了局让有心人往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