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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摇曳晃荡,她预想中情到浓处的床笫丧命之事虽不曾发生,可孙袅袅这位君后,却也是离丧命不远了。
美人泫然欲泣,此刻正被人狠狠拿捏住了脖颈,只能发出微弱的哀嚎,却无济于事。但见她衣袍松松垮垮,早已凌乱。发簪也早就不知掉落到了何处,散乱了一头青丝。
竟敢以下犯上对当今君后大不敬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禁军统领卫如峥。
他的面色冷峻,那大掌收紧,仿佛随时都能要了孙袅袅的命。瞧见浮婼进来,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是喝道:“出去!”
浮婼甚至都没来得及思索殿内怎的突然多了一个卫如峥。她下意识便疾步回到殿门处反手关了殿门,隔绝了紧跟着她想要闯入的宫婢。
卫如峥抬眸扫了浮婼一眼,见到是她,倒也没有强行驱赶。他扣着崔芷汐脖颈的大掌收紧,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绝杀的戾气与威胁:“娘娘,请交出解药!”
解药?
浮婼这才从初时的震惊错愕中回过神来,视线一扫,便见到了倒在地上的周钦衍。面色发黑呼吸急促,竟似中毒之症。
孙袅袅对周钦衍用毒了?怎么回事?她如今宠冠后宫,怎会突然对周钦衍下此狠手?
撩起珠帘,浮婼提步奔到周钦衍身旁,唤了好几声,然而对方意识模糊,只是蹙紧了眉发不出声。她忙探上他的脉。
“我……不是我。我没有……给君上……下毒……”崔芷汐的声音虚弱,竭力想要在卫如峥的掐脖中自证清白,“我没有理由……害君上。”
卫如峥面无表情:“敢情属下听君上命令翻窗进来时瞧见的是假的?娘娘您当时往君上口里塞的不是毒药?”
“那是我父亲给我的解毒丸。”
世家大族利益庞杂,每家都有用于保命的解毒丸。虽不能对症下药,但总归是能保住人的性命。只不过制出的药丸数量有限,非必要不会用在旁人的身上。
浮婼忙又探了下周钦衍的脉象。
相比于之前那来势汹汹似乎剧烈波动之势,这一次的脉象竟是平缓了许多,且他的眉宇也舒展了开来。脸上的黑沉之气,似乎也在逐渐散去。
“卫统领,娘娘说的话应是真的。君上的中毒症状缓和了。”浮婼忙道。
卫如峥犹豫片刻,终是松开了崔芷汐,朝她一跪:“属下有罪,待君上醒来查明事件原委,属下任由娘娘处罚。”
崔芷汐得了自由,那股窒息感远去,她猛烈咳嗽了一番,手覆在自己的脖颈上心有余悸。她明白,这位禁军统领已然知晓了她是假的孙袅袅,是以才会险些便要了她的命。
忍着脖颈间尚在的疼痛感,崔芷汐启唇,以大局为重道:“君上的安危为重,你对本宫不敬之罪且先搁下。此事不宜宣扬以免朝堂震荡,你速去请孔御医。”孔仲景擅长毒理,是一把好手,请他是最稳妥的法子。
卫如峥略有迟疑,明显还未对崔芷汐放下戒心。
“卫统领,还不速去?”崔芷汐催促,意有所指道,“君上一日未曾废后,本宫便仍是这一国君后。”
卫如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将周钦衍安置在床榻上:“那这边就有劳娘娘了。”
他急急离去。
只不过很快,殿门再次被打开,张烟杆和四名禁军进了来。
张烟杆脸色急切,那拂尘在空中拂动,几下便近了御前:“君上,您怎样了?怎么就中毒了呢!你们两个护好君上,你们两个在殿内仔细查看。”
四名禁军分头行事。
这架势,俨然便是卫如峥临走前的安排。生怕崔芷汐并不无辜,会对周钦衍做出不利的举动。
“娘娘受惊了,有奴才们在,您且安心。”张烟杆神色恭敬,却是和另两名禁军将君王护了个密不透风。
一时之间,崔芷汐被隔绝在外,倒是无法靠近周钦衍分毫。
“无妨,本宫并非那不谙世事的女子。君上此次是遭了歹人所害,看来本宫的广宁宫并不干净。你们几个仔仔细细排查一番也是好的,省得本宫半夜睡得也不安生。”
崔芷汐见这位忠君的内侍总管对她防备至极,倒也并未上前去自讨没趣。
周钦衍中毒,是在她意料之外。
虽说她冒名顶替孙袅袅之事被他知晓了,可她的说辞完美,即便周钦衍怀疑,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出错漏,查实她的真正身份。
他刚刚明显已经被她的解释说动了,也没有立即废后并治她欺君之罪的意思。只要他犹豫了,只要她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便能够将她的事情办完。这一生,也便再无遗憾了。她自然是犯不着对周钦衍下手,徒生事端。
只是不知,是谁偏生在这种时候对周钦衍下手,且在她的广宁宫对他下手,故意让她背上这么一口毒害一国之君的锅。若非她有诚宁伯给她用来防身的解毒丸,周钦衍适才恐怕会当场毙命。那最有谋害国君嫌疑的便是她。后果,可想而知。她这个诚宁伯府的嫡女会百口莫辩,诚宁伯府也会获罪,就连极力护着诚宁伯府的老君后也会因此惹来非议。
如此一箭数雕,谁获利最大?
曾被拿刀架在脖子上赶下君王宝座的老君上吗?传闻老君上和老君后不对盘,且她去老君后处请安无数,说过不少私密话,也多多少少明白这两人之间有龃龉。
老君上想要算计老君后倒是说得通,可虎毒不食子……老君上这把年纪了,如此做对他有何裨益?难不成还想着再度成为一国尊主?
即便周钦衍真的有个万一,还有储君在,虽这位晏太子年仅五岁,但他的才能足以支撑起整座江山。周钦衍也有心历练于他,将一些庶务交给他打理,并赐他部分兵权,甚至还有德高望重的何太傅加以辅佐。老君上想来也是占不了好。
怎么想,老君上毒害周钦衍的可能性都极低。
可若不是老君上,那又会是谁?
崔芷汐心思百转,依旧想不透会是何人要害周钦衍并嫁祸于她。
“娘娘,您小心着凉。”
浮婼的声音传来,已经将一件袍子披到了她身上。
崔芷汐这才惊觉自个儿竟还衣衫不整着,形容狼狈。
她凝神望着浮婼,唇角扯出一道自嘲的弧度:“你似乎总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帮到我。”
这句话,浮婼不解。
正如她不解她为何要将她名下的首饰铺子送给她一样,也不解她初次见面时所说的她对她有大恩且这份大恩令她脱胎换骨一事。
等等!
脑中电光火石,浮婼闪过一个念头。
孙袅袅当初所说的大恩,所说的脱胎换骨,莫不是……失忆前的自己曾为她易过寿?
彼时的浮婼压根不知晓自己还有这能力,自然也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深思。可如果她的猜想是真,那么她失忆前确实是为孙袅袅易过寿,那么她对她的不同寻常,似乎便说得通了。
只不过,据她所知,孙袅袅在还未名动京师前,一直住在诚宁伯府的庄子上,鲜少出门,也不怎么回伯府。自己又是如何与曾经的孙袅袅相遇,又是为何帮她易寿?她与她,达成了什么交易条件?
浮婼凝神闭眼,再睁眼时,可以清楚地窥见孙袅袅的寿数。她也算是个长寿的,还有约莫五十六年的寿数。
蓦地,眼前的寿数急剧收缩,一条充盈的红线竟乍然只余米粒大小,转瞬之间,她的寿数竟从五十六年变成了一月。
浮婼有些难以置信,待要再细看,那条红线竟又被拉伸,而孙袅袅的寿数竟又恢复了原样。转瞬,又变成一月。如此循环往复,仿佛因着什么即将发生的变故,她的人生轨迹也将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她的命运,也将被彻底改变。
如此诡异的变化,至今为止,浮婼只在一人身上窥见过。
而那个人,此刻正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
浮婼抬眼望向被张烟杆等人护着的周钦衍,面色格外凝重。
*
孔仲景是被卫如峥提溜着一路赶到广宁宫的,一把骨头险些被颠散架了。
好在他今儿个在太医院值夜,若不然又是一番耽搁,周钦衍的症状拖不起。
毒药并不致命,只不过周钦衍的身子骨不似寻常人健朗,便格外受不得药物刺激。好在服下了崔芷汐的解毒丸解了一部分毒素。
孔仲景又去调配解药,颇费了一番功夫,直到翌日晌午后才将配好的解药熬入了浓汤,喂入了君王的口中。
周钦衍是在广宁宫醒来的。
以防消息走漏,广宁宫的宫门被禁军严防死守,禁止宫人出入。又将广宁宫的所有宫人都拘在了一处,禁止入殿伺候。
“君上,您可算是醒了!”张烟杆喜极而泣,担忧得一夜未睡,那苍老的脸上眼眶愈发凹陷。卫如峥也随侍左右,周围站了好几名禁军。
周钦衍揉了揉还发疼的额心,忆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
他视线一扫,对上了精力不济的崔芷汐。她神情疲惫,身子歪歪靠在一张临窗的榻上,眼见他醒来,忙急急下榻,险些栽倒。
“查明白了吗?本君怎会中毒?”他沉声发问。
卫如峥忙禀道:“此事属下等不敢声张,只让孔御医前来为君上诊治。孔御医熬了通宵才熬制出了解药,尚未来得及验明君上是如何中毒的。”
这时,外室的孔仲景扬声道:“君上,老臣查出来了。这毒是被下在了您净手的水中!”说话间,他已经掀起珠帘入了内室。
紧随其后的,是给孔仲景打下手的浮婼。
女子脸色憔悴,那身女官的宫装还有些褶皱,显然也是一夜未睡。对上他的视线,浮婼朝他屈了屈膝行了个礼,便自行到一旁站着了。
“这贼人好生奸诈,知晓这入口的东西必是要经过好几道验毒的关卡,是以退而求其次竟然将毒下在了您净手的水中。好在昨夜那盆里的水被倒后还残留了一点。老臣又怕出错,让倒水的宫婢领着去了倒水处,在那草地上也同样检测出了毒药痕迹。”
周钦衍微微点头。既然已经查明了毒药被下在了何处,那么查起来便简单多了。
他吩咐道;“卫如峥,顺着这线索去将人给本君揪出来!”
“诺!”
卫如峥领命出去,自去将昨夜接触过君王的盥洗之物的一应宫人都拘了,严加审问。暂且不提。
而此刻,周钦衍的身子渐好,他掀开薄被下榻:“现在什么时辰了?”
张烟杆望了望天色:“约莫午时末了。”
周钦衍眉心一凝:“都这个点了?那早朝呢?”
这话,张烟杆有点儿不敢接。
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连带着内室的其余人等都有些尴尬,竟还齐刷刷垂下了眼,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哑巴了?”周钦衍不悦道,直觉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虽说不用每日上朝,可他的记性向来极好,今儿个是大朝会,缺不得。
他无法上朝,又不能将他中毒一事宣扬出去,最终是找了个什么理由推脱的?
张烟杆最终没法,期期艾艾道:“君上您昏迷不醒,奴才又得瞒住您中毒一事。您向来勤勉,即便身体有恙也依旧不误朝政大事。奴才委实是找不到好的理由。是……是浮娘子谏言,说您沉迷娘娘美色夜里睡得迟了些,又伤了腰,罢了早朝。”
“轰——”
周钦衍只觉得耳朵轰鸣,有什么砸到了他天灵盖。
他自坐上君王宝座,苦心经营,最想向世人证明的,便是他不会如老君上那般荒淫无度。沉迷美色,便是老君上的一大罪状。他怎可能让自己步他后尘?
他在及冠之前,后宫迟迟不入新人,一部分原因是他对女子可有可无,另一部分原因,便是老君上的缘故。
如今,浮婼的提议,竟是让他就这么被冠上了一个沉迷美色耽误朝政的帽子。
且她编造的这理由竟还那般离谱。
他伤到了腰?
她这是瞧不起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