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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后这些年来潜心礼佛,早已罢免了隔三岔五的命妇觐见。也便只有在一些特殊的年节,冷清寂寥的鎏佛宫才会涌入诸多命妇。
今儿个是老君后的寿辰,命妇们早早便来请安祝贺,加之今年宫里进了好些娘娘们,后宫中自有一番热闹。
夕阳西下红霞缀染,宫中夜宴在即,勋贵及百官纷纷前来,整个宫廷都被红色的灯海笼罩。
淮炀侯夫人蔡氏有诰命在身,浮鸾是随着她娘一道儿一大早就入的宫,在老君后跟前讨巧卖乖,在诸多命妇跟前与其她贵女一样尽量展现着知书达理温柔优雅的一面,也一并在未来婆母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
威远将军一直紧盯着她不放,而她与何大公子的婚事却还只是在走礼,她总怕她的幸福会被刘罡正给毁了,人也有些惴惴不安,在何夫人跟前便愈发逢迎了几分。
在宫中被老君后留了午膳之后,浮鸾又出宫了一趟,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才随着她爹和兄长嫂嫂一起入宫赴宴。
只不过,中途有小宫婢悄声对她说何夫人有请。那人毕竟是未来婆母,许是今日见了她的表现,有心与她在私底下多说些话。如是想着,浮鸾便随着那宫婢离开了。
直到,她在揽芳亭附近瞧见了一个让她极不待见的人。
刘芷薇!
威远将军之女!
那个总故意喊她“阿娘”恶心她的小恶魔!
*
天边的艳霞在这威严辉煌的宫廷上方织成了最华贵的锦缎。浮婼明明只想藏匿起来远观那头两人的交锋,未料横生枝节,有人恬不知耻地挤了过来,还对她动手动脚。
“在这儿做些什么偷鸡摸狗之事呢?瞧这点出息,就知道躲躲藏藏。”
男人的声音低哑磁性,上扬的声线轻易便可听出其中的那份愉悦。尤其是他箍着她腰际的大掌,仿佛铁钳一般,不让她逃脱分毫。
浮婼到底还是被他这般突兀的出现给吓得惊呼出声。只不过那声喊叫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他的另一只大掌给捂住了口鼻。
“是我。”
偏偏他还一本正经地说了这么一句。
浮婼简直是要被他给气笑了。她拍掉他捂着她口鼻的手,缓和了好一阵子,嗔怒道:“君上这是要闹哪般?骂我躲躲藏藏行偷鸡摸狗之事,身为一国之君的您又好得到哪里去?”
“本君不过就是好奇,跟着你过来瞧瞧罢了。谁知道你竟一个劲儿往这暗处躲,害得本君没刹住步子,也跟着你过了来。”
“您说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时,能不能将您的手从我腰间挪开呢?”浮婼在他的手背上用指甲狠狠抠出了一道口子,顺道又狠狠碾了一下他的靴子。
若非那夜被他搂抱一夜同床共枕的经历导致她有了适应能力,如今只怕早已挣扎间对他拳打脚踢。
人啊,往往就是这般口是心非。明明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说穿彼此的心意,明明总是针锋相对,可逾矩起来,又视礼法为无物。
周钦衍也没多纠缠,将手利落地从她腰际挪开,只不过却又牵着她的手隐到了一处树荫下。天色将黑,夕阳西沉,借着那天色,实则倒也无需这般小心翼翼。
浮婼望去时,那一头两人的身形借着那宫灯,倒也瞧了个真切。
浮鸾有心佯作没瞧见刘芷薇,岂料正被一只五彩金刚鹦鹉逗趣的刘芷薇却是倏地冷了一张娇俏的小脸,就那般好巧不巧地朝浮鸾的方向望去。于是四目相对,两人就这么给对上了。
“你教那鹦鹉说什么了?瞧瞧本君的这位昭仪,脸色这般难看。”
周钦衍随口打趣了一句。
刘芷薇参与选后虽然落选,但皇恩浩荡,又从那些落选的贵女中挑选了一批封了位份。而刘芷薇,便被封了一个昭仪,算是对威远将军府的极大恩宠了。但她年岁太小,自然是不可能参与侍寝的,浮婼也便未曾在后宫中与其打过交道。
此次为了确保刘芷薇能在瞧见浮鸾时发怒,她可是特意让训鸟的宫人好一番调教。
“阿婼什么都未做。”浮婼一本正经道。
周钦衍显然是不信的:“别让本君的这只乖宝学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没的被你教坏了。”
乖宝?
浮婼觉得自己幻听了。
“君上,您对这只鹦鹉的感情可真不是一般的深呢。”她咬字清晰,别有深意。
他也同样意味深长:“本君的这只鹦鹉和之前送你的那一只是一对。她是雌鸟,正是慕少艾的年纪,没了另一半在身旁,每日里茶饭不思。本君只能多宠着点儿,以抚慰她的相思之苦了。”
说话便说话,为何这般一瞬不瞬地瞧着她?这是生怕她不知道他意有所指呢?
浮婼不自在道:“君上可真是一位好饲主。”
“谈饲主就伤感情了。本君将其视作亲生女儿般疼爱。”
浮婼:“……”看来是她心思不纯冤枉了他,他还没到令人发指将她比作鸟的地步。
只不过,女儿?
她又觉得自己可能压根没有想多。
在浮婼还在继续纠结鹦鹉时,周钦衍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你该不会是教那鹦鹉说什么本君最是英武不凡,你最爱慕本君的话了吧?让本君的昭仪听了去,她嫉恨上了?”
刘芷薇不过才十二岁,情窦未开,浮婼与她一同参与过选后,可从未觉出过这小女郎对他有过什么爱慕之心。亏得他竟能如此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这是仗着天色昏暗足够遮羞是吧?
“阿婼教这鹦鹉的是‘本君哪日宠幸刘昭仪呢’。”
周钦衍抽了抽嘴角:“这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笑。”这是将他塑造成了恋/童癖呢?
浮婼深以为然:“确实是玩笑呢。”
实际上,想要让性情耿直单纯轻率的刘芷薇发怒,只需要对症下药即可。她最在意的是他爹,并为了他爹屡屡对浮鸾使绊子。那么,只要教那鹦鹉说出些不利于威远将军的话便是了。
“鳏夫真讨厌!”
“我死都不要嫁鳏夫!”
刘芷薇成日里被拘在后宫,最常来逛的便是揽芳亭这边,对于这只鹦鹉更是喜爱得不得了。若是平常听到这些话,自然是不会即刻便联想到她爹身上。可偏偏浮婼挑了今日的时机,让那鹦鹉学会了这话,在浮鸾就在当场的情况下,让那鹦鹉说出了这两句话。
刘芷薇自然是不假思索地将浮鸾当做了发怒的对象,认定了是她对着鹦鹉说了那话,才导致了鹦鹉的学舌。
两人之间的掐架,不可避免。
而果真,另一头那两人已经剑拔弩张,身边跟着的宫人想要极力劝阻,却是有心无力。这般一闹,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周钦衍瞧在眼中,也不再故意询问浮婼教了那鹦鹉什么话了。左右不过就是刺激刘芷薇之言。且这言语,极大可能与她的软肋有关。而她的软肋,他不做第二人猜,定是她爹刘罡正无疑。
“你设计这两人见面,又闹出冲突,究竟是为何?”
这才是他不解的,亦是他担忧的。
浮婼却顾左右而言它:“老君后娘娘的千秋宴时辰已至,君上迟迟不至,让老君后娘娘情何以堪?这一个个可都等着您出席呢?您若与阿婼继续待在此处,不合适吧?”
“那你告诉本君,你今日到底想做什么?”
“君上是怕阿婼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举动,毁了老君后娘娘的寿辰之喜吗?”浮婼巧笑倩兮,美人娇艳,明眸璀璨,“君上多虑了,阿婼不过是一个小小尚寝局女官,又能做什么呢?顶多便是得了尚寝大人的吩咐,为您今夜宠幸后宫的事宜准备一番罢了。”
“你听本君一言,你所做之事暂且都搁下。本君早已有所打算,只要再过些时日,本君定然……”
“君上可莫要再与阿婼废话了。阿婼小小女子定然掀不起什么风浪,绝不会扰乱了君上的大计。”
见她不愿听,周钦衍将人逮到自己怀里,双手撑在她的肩头,让她与自己对视:“你想在今夜揭穿一国君后的真实身份,是也不是?”
浮婼一怔:“你竟知道?”
这一句,竟不知是在说他知晓她的计划,还是说他知晓孙袅袅的真实身份。
“本君知晓她叫崔芷汐,压根不是诚宁伯府的孙袅袅。但她的意图本君还在查证中,在真相未明朗之前,还不能动她。封后大典不是儿戏,此事不仅事关诚宁伯府,还攸关皇家。不是说揭穿就揭穿没有妨碍的。你听本君一言,搁下你想要做的事,再等一些时日。”
“君上觉得,阿婼是为了一己之私,想要报她用线虫险些毁我容貌之仇,是以非得不顾一切想要在老君后的千秋宴上揭穿她的身份?”
周钦衍语声一滞。
他确实是有这个想法。
毕竟浮婼不是个肯令自己吃亏的主。她那般在意她的那张面皮子,爱惜娇养,精心呵护。她不仅受了线虫啮啃肌肤之痛,还险些毁了容。对方如此歹毒,理当受到应有的惩处。
见他面色微僵,浮婼轻叹:“君上是对她有情不愿动她,还是因着未查到她的过往,生怕师出无名或伤及无辜?”
“本君自是对她……”
“君上,自欺欺人要不得。”浮婼打断他,“如此娇妻美眷,她有才名,有容貌,有气度,又胸有丘壑,是君后的不二人选。要我说,与其让真正的孙三小姐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如让这位冒名顶替的崔小姐坐在上头。只不过……”
她朝他眨了眨眼,戏谑道:“恐怕她与孙三小姐一样,都是心有所属再不愿割舍给旁人了。即便是君上,也无法让她倾心呢。”
“你调查出了她的过往?”周钦衍忙道。
浮婼并未否认。
不是调查出,而是,又忆起了一些事儿。
崔芷汐,崔氏女。
“曾经名满京师的崔氏女,擅岐黄、擅机关、擅权谋,更擅揣度人心。临了,却要以这般枯容下黄泉。”
曾经,她给了一个人五十七年,让她回到韶华岁月,去探查属于她的真相。
而如今,她却遭到了她的反噬。
易寿之举,你情我愿,她也算是于她有恩,这份恩情在初时的崔芷汐看来,足够她用任何事情来馈赠,是以她会那般毫不犹豫地想要送她首饰铺子,想要结交她。只不过因着她的那份心机,她不愿与之为伍罢了,却被她算计了去。
“君上若信我,便尽早让一切归于原位吧。只不过今夜,恐怕不能在君上掌控中了。”